(2005/02/07) 廣式臘味出名,但我嫌臘腸太硬,油鴨太鹹,臘肉太生韌,還是台式的香腸和燻臘肉好吃。唯獨肝腸,讓我萬分傾心癡迷。

過年前一個月,威靈頓街「鏞記」的外賣部,已經人頭湧湧,去年我來得遲,沒買到鵝肝腸,今年老早就來排隊。裡面燈火通明,掛滿醉紅的臘腸,醬紫的肝腸,肥白的油鴨,赤褐的臘肉,還有一隻隻蜜黃晶亮的大火腿,粉光脂豔油香繞樑,一派富泰氣象。別人一盒盒狂買,我不敢貪饞,只買了半斤鵝肝腸,過個癮沾點滋味就算。

然後走到半山電梯下的閣麟街,在「蛇王芬」買了半斤鴨肝腸,店裡灰暗冷清,幾個夥計正在吃飯。家常不起眼的小店,名字又嚇人,只有懂行的才會找上門,他們的鴨肝腸腴滑酥嫩,撲鼻一股玫瑰露香,粉柔豐實,非常迷人。拎著兩袋肝腸,我的年貨已經辦齊一半,雖然心滿意足,但也開始盤算,這下又有多少油水進帳。

廣式臘味出名,但我嫌臘腸太硬,油鴨太鹹,臘肉太生韌,還是台式的香腸和燻臘肉好吃。唯獨肝腸,讓我萬分傾心癡迷,尤其冬天吃煲仔飯,夾起整條猛啃,油滋滋甜膩膩香酥酥,令人歡愉饜足,飄然恍惚,效用近乎醇酒和快樂丸。不過後遺症可能也差不多。

廣東人不說「肝」,因為乾巴巴沒油水,要改叫「潤」,過年吃鴨潤腸,意味「家肥屋潤」,財源滾滾;然而財源未到,肥油和膽固醇已經盆滿缽滿,還有陰森的亞硝酸鹽,會伺機挨上蛋白質,轉化成致癌的亞硝胺,留下禍根後患。以前只圖痛快,肆無忌憚滿嘴油光,現在貪生怕死,面對濃肥美物,不免左右躊躇,天人交戰,其間劇烈的掙扎與罪疚,可能比通姦還厲害。

通姦最多被亂石打死,得病要凌遲拖磨,刑期漫漫。既然饞嘴又怕死,只好乖乖自我設限,尤其碰上年節熱量橫飛,更須嚴守配額,斤斤計較,吃時還得瞻前顧後,步步為營。

女人不一定是水做的,但臘味一定是油做的,肝腸更須因肥生潤,是以烹製前必先吸油抽脂。沖淨腸衣,以沸水浸泡須臾,待油水浮出,取出拭乾,置於錫盤放入烤箱,以慢火烤至瑩紅酥透,酒香濃冽肉味芬馥,然而盤底溢出的油汁,卻令人心驚肉跳。我量過,一條寸許長的肝腸,足足流出兩大湯匙油,化為民脂民膏,勢必尾大不掉。

除油後即可下鍋,但不可油炸和微波,因為又會產生恐怖的亞硝胺,營養專家說最好是水煮。這就太過份了,水煮肝腸?我寧可吃亞硝胺。臘味因油而生,也須在油中復甦滋潤,才能激發最豐沃的芳香,只要低溫慢煎就可以了。

蒸蘿蔔糕夠健康,但太麻煩,而且滄海一粟,不能淋漓嚼出肝腸的口感,生炒糯米飯亦然。還是用青菜炒最簡單,蒜苗芹菜都夠香,晚冬當令的芥藍梗更妙,廣東人叫「藍度」,粗如兒腿,清甜生脆,和肝腸的綿糯厚重是絕配,而且深綠葉菜能防抑亞硝胺,傳統的青蒜炒臘味和鹹魚炒芥藍,果然深具智慧。

文明進步得太快,生活形態像骰子不停翻轉,體質演化遠遠追不上,我們的味覺還眷戀著古老的肥潤,理智卻急忙避禍求生,在卡路里和膽固醇的撕扯中,年味愈發苦澀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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