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活在歐洲最是動盪的革命年代,終其一生,他相信自由與進步的新價值,他更相信,音樂應該反映出新價值所帶來的熱情感受。在他有生之年,他看到了新價值的誕生、發展,卻也經歷了多次新價值的倒退、挫敗。

第一次倒退出現在法國大革命引發的流血大屠殺,以自由之名,人無情地殺害自己的同胞、鄰人。第二次,則是拿破崙背棄民主體制,宣布稱帝,貝多芬氣得將本來寫在第三號交響樂曲封面,給拿破崙的題獻辭畫掉。第三次,拿破崙失敗後,歐洲陷入復古保守的風氣中,尤其以奧地利總理梅特涅為代表,想盡辦法打壓自由與進步的思潮。

貝多芬的最後傑作,第九號《合唱》交響曲,就是在梅特涅當道的肅殺氣氛中完成的。貝多芬決定要讓這首交響樂曲以前所未見的方式,結束在人聲與樂團的大交響中,除了有他一貫要讓交響樂更豐富的形式野心外,還有他的時代責任感。他要用當時最受歡迎,最多人喜愛的交響樂,吸引大家來聆聽他從席勒詩中讀到的理想訊息。

要讓人聲和樂團合而為一,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這首曲子前三個樂章,只有傳統的器樂聲音,如何進入第四樂章讓〈快樂頌〉歌曲融入,而不讓人覺得突兀、莫名其妙。貝多芬讓第四樂章從一連串彷彿散掉的和聲開始,然後一點點一點點逐步引進前面三個樂章出現過的旋律片段,掙扎努力地要把樂曲收束整理起來,放散失序的力量,和收拾整理的力量彼此頡頏著。終於,人聲合唱順勢湧冒,解決了原來的矛盾,秩序戰勝了混亂,於是本來就焦躁著期待秩序的聽眾,當然不會視人聲為異物,反而積極地歡迎這讓樂曲成型的元素加入。

而且他們會清楚聽見歌聲中傳遞的訊息。貝多芬讓前面樂章的主題回來,可是做了細微而關鍵的改變。例如讓重音從正常的第一拍,換到本來應該最弱的第四拍上面去。那奇怪、格外引人注意的重音響起,合唱團同時唱著:「Al-le」,那是「Alle Menshen werden Bruder」句子的開端,「所有人都該成為兄弟」,最進步的博愛信仰,隨著音樂滑入每個聽眾的意識裡去。

貝多芬不要人們無關痛癢地聽「所有人都該成為兄弟」,他鋪陳了一個神妙奇幻的音樂環境,把那句話放進去,讓那句話成為神聖的指令,讓那麼一句多少人都聽過的話,帶上新的生命、新的效力。

「反貪腐」的靜坐活動現場,很適合聽、用心聽貝多芬的《合唱》交響曲,不要只是聽那一點點熟悉的旋律,反正靜坐時間多得很,仔細從頭聽到尾,同時想像體會,一個始終信仰自由、進步的偉大心靈,跨越時空繼續朝我們傳來的理想典範。

【2006/08/31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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