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02月17日蘋果日報果然有話
據說大陸來台觀光團的成員們對於每晚床邊點名的管制手段並不十分介意,他們喜歡守著旅社房間的電視機看名嘴罵街,過一下小民議論國政的癮頭。這和台灣人民自己多年來的感受也許有很大的差異。最近有幾位遠方的、甚至異國的朋友偶來聚首,和他們晤談半夕,似是苦海中漂來一桿救拔的浮木──終於有人可以不關心,也沒興趣和你談一個貪腐家庭的種種雞零狗碎了。
失去珍貴公共資產
原本的道理似乎不應如此。公共事務所引起的討論,總該觸及更深的話題、挑起更多的機鋒、形成更值得沉澱、累積的文化記憶。但是,窳政不堪,世俗澆薄到一個地步,反而祇能當得起匹夫詬戲、潑婦罵街,非但不能自已,卻常令識者失語。從相反的角度思考:在這樣荒謬的時代,應該激盪得出許多沉痛而俊快的議論,倘若能夠流傳,會是珍貴的公共資產,失去了很可惜。
快語,往往在對比中顯現多樣性,始見英雄的動人之處。同樣觀看著秦始皇的車駕經過,劉邦說的是:「大丈夫當如此也。」項羽說的是:「彼可取而代也。」這兩句話分別出現在《史記》的兩篇本紀上,《史記》作者司馬遷不祇是要顯示說話者分別的想望,也比對出這兩句痛快話裡的性格差異。
若不能進入言說時的情境,快語也許平淡無聊似軍事口號。聞雞起舞的祖逖隨晉室東渡長江,至中流而感慨,說:「不澄清中原,不復渡此。」單看這兩句話,不過是吹牛皮而已。可是當統領江州、荊州的大將軍王敦想要還都篡政,樹立一己勢力的時候,祖逖對王敦派來探口風的使者所說的那幾句話就痛快極了:「你回去告訴阿黑:他居然敢這麼囂張?教他快回頭,膽敢有片刻猶豫,我率領三千兵拿槊戳他的腳、揈他滾蛋!」這話的痛快就在「拿槊戳他的腳」」而非「拿槊砍他的頭」,微妙的差異在於前者的輕蔑更甚於後者。
痛快和魯莽祇有一線之隔;痛快和殘忍也祇有一線之隔。明朝中葉因自辯未附嚴嵩之黨卻失敗而自殺的胡宗憲一直是個豪亢人。有一次他的幕僚沈嘉則寫了這麼兩句詩:「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胡宗憲高興得捋鬚大讚:「好小子沈郎,這麼痛快!」然而,整整一個世紀之後的作家金埴卻如此寫道:「此殺星健兒、兇狠忍心語耳,何雄快之有?」
非禮言語調侃女星
痛快和殘忍祇有一線之隔;痛快和兇暴更祇有一線之隔。這就又說回我們身邊經常聞見的語言了。台灣媒體發達到氾濫的地步,每天在公共頻道上透過電子訊號傳送的對話不知凡幾,可是每隔不了幾天,十分隨機的場合裡,你就不免會聽到電視螢幕上的男藝人跟女藝人開玩笑,說:「小心我強暴你喲!」或者:「你這樣快要被強暴了喔!」女藝人似亦對此一非禮的詛咒相當樂見,笑得開懷而自然,有如聽到了一句快人快語。
要在短時間裡察覺出一時、一地的文化取向和程度,聽其言可矣。我的感慨是:我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聽到痛快的話語了,我聽到的盡是魯莽、殘忍和兇暴的話,可奇怪的是:大家看起來都還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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