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兩則新聞報導,不約而同都用了「廬山真面目」作為文字敘述的核心譬喻。一則新聞敘述在暌違了卅多年後,黃俊雄布袋戲中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藏鏡人」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乃長相英俊斯文的「緣投兄」。而另一則新聞則是引證日本的民調資料,指出超過四成的男性對女友卸妝後的廬山真面目大感失望,甚至有被騙的感覺,而年紀越大,失望的經驗越多。

素顏 妝顏 很難涇渭分明

這兩則似乎很不搭調的新聞,都指向了同一個「真面目」與「假面具」之間的辯證關係。藏鏡人廬山真面目的吊詭,不僅在於「真面目」其實是「假面具」(大魔頭面善心惡,連黃俊雄自己都跳出來提醒俊俏的「真面目」常常是詐騙的「假面具」),更在於藏鏡人的「假面具」原本就是他的「真面目」:長年戴著面罩的「藏鏡人」,其實根本沒有成形的「臉」(不論英俊或醜陋),一切只有粗胚,沒有雕刻出來的面容形貌,而此次亮相的「緣投兄」乃是因應揭去面罩而創造出的新面目。西方哲學從尼采以降,所有對「深度形上學」的解構,都建立在女人的面紗之上。「我們不再相信當面紗撤去之後,真理依舊是真理」。而在台灣特殊地理時空的成長記憶中,卻是男性藏鏡人的面罩替我們打開了表面/深度的二元對立,原來真理就在表面,藏鏡人的臉就是面罩,面罩就是藏鏡人的臉。

但如果藏鏡人沒有所謂的「真面目」,那卸妝後的女人呢?晚近一波化妝達人的網路競賽,讓我們看到技藝高超的眾家姊妹,如何化腐朽為神奇,而此競賽模式最喜歡採用的,便是「化妝前」與「化妝後」的強烈對比,而其中最有趣的例子,莫過於某知名電視購物主持人「素顏」與「妝顏」的PK大戰。此例子之所以有趣,不僅在於此女主持人化妝前與化妝後的判若兩人,更在於此「化妝達人」乃同時是「整型天后」。換言之,所謂沒有化妝的「素顏」,可是整型卅次後的成果,從雙眼皮到豐唇,可都是貨真價實卸都不用卸的「化妝」。就目前蓬勃發達的美容醫學而言,保養品與化妝品都已界限模糊,「素顏」與「妝顏」當然就更不可能一上一下、一裡一外般涇渭分明,「素顏」與「妝顏」反倒成為難以切割劃分的連續體,紋眉紋眼線植假睫毛是「素顏」嗎?擦膚色的防曬乳液或除皺眼霜是「素顏」嗎?但先進的科技卻往往不敵最古老的思考慣性:美麗的表象是欺騙與謊言,卸了妝的女人永遠冒著嚇壞身邊男人的風險,就像新聞中的民調所要刻意強化的性別偽裝一般。

卸妝 卸裝 別再僵化思考

七○年代的女性主義反時尚、反妝飾,認為此皆物化女人身體的壞意識,但卻也因此帶動了七○年代反時尚的時尚與「自然妝」的流行。現今女人與化妝早已發展出千百種想像連結的方式,沒有政治正確的焦慮,也沒有女為「悅己」或悅「己」者容的鑽牛角尖,但三不五時都還是會出現一些僵化性別思考的問卷與民調,再次把女人的「化妝」單向等同於「偽裝」。試想女人「卸妝」,男人難道不「卸妝」(越來越多的男人用保養品、化妝品或進行臉部整型)或不「卸裝」(卸下西裝外套)嗎?會不會也有女人發現「卸裝」後的男人原來肩部那麼瘦小單薄,腹部那麼鬆垮凸出,如果大家都在「妝自信」、「裝自信」,那或許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藏鏡人面罩下沒有臉,而女人卸了妝的素顏卻是沒有深度的深度,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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