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貓也有心理醫生?

     得知幾天後將會有一位「貓科心理醫生」來到家裡,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關於這事的起源,得從兩年前剛到德國時說起。那時,因為學長的介紹,我住進了一戶愛貓的德國人家裡。

     房東太太Frau Filsinger(Frau即女士之意)非常喜歡貓,那愛貓的熱忱,在屋裡每個角落都能感受到。走進飯廳,牆上是他們養過的貓兒照,還有以貓為主題的月曆,以及一張大型的貓兒海報,寫著一句顯目的德文:沒有貓人們怎麼生活呢?走廊上,貓樣的裝飾品擺放四周,貓木偶、貓玩具、貓木雕……而書櫃裡,擺著許多關於貓或是封面是貓的書籍。不過,若想感受最狂燒的熱情,必要走進廁所瞧瞧。坐在馬桶上,奮力如廁或是發呆思考,眼前的置物櫃,旁邊的牆壁,各式各樣的貓兒,花的黑的白的,波斯暹邏孟加拉,一隻一隻,或躺或坐或趴,在照片裡瞪大眼睛看你,陪你度過這私密的時光。

     剛搬進來時,聽說這裡養有兩隻貓,一黑一花。黑貓叫Tommy,帶著歐洲跨國的身世背景。父母來自希臘,隨著主人來德國定居,身上流著南歐陽光的血液。說也有趣,Tommy還真有南歐熱情奔放的性格,完全不怕生,每當有客人來到,他不躲不懼,東嗅嗅西嗅嗅,非得聞上數十遍才肯罷休。沒有北歐人拘謹性格,這Tommy要什麼總是大剌剌地叫,我餓了,我要玩,別關我,常常叫到大家束手無策,他還是堅持熱切表達他的情感。

     大多時候,家裡只有Tommy闖蕩,花貓神祕地躲在房東夫妻的房間裡,只聞其聲不見其身。夜闌人靜,等Tommy被關進客廳裡後,便能聽見奔跑聲。第一次見到她,Tina,是從洗手間出來,一開門,她沒料到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呆了。靠近她時,她突然衝進房東房裡,從門縫中疑惑望著我,這貓害羞得很,緊張兮兮,但摸著了她,她便會往你手上身上蹭,直撒嬌。房東太太最愛炫耀Tina有項特殊技能,會喊她mama,不親自聽到還不相信,一回我開門讓她從房裡出來,她誤以為我是房東太太,衝口叫出mama,但看到我嚇了一跳,ma音還沒發完全,突然轉成了miao,怪腔怪調讓人無法想像是一隻貓的叫聲。

     房東太太愛和我分享貓兒幼時歲月,那時他們相處融洽,總能玩在一起。一張存留的照片,記錄著小貓們的親暱時光,兩雙小腿互相跨靠對方肚皮,一同躺在沙發沉沉睡去。但幾年前,Tommy生了一場病,住院一段時間,返家後,兩隻貓關係起了巨大變化,似乎是Tommy身上的氣味變了,Tina認不得了,又是躲又是跑;Tommy見她一跑,又馬上起身去追,彼此張牙舞爪,成了仇家。

     房東夫妻倆嘗試讓這兩貓和平相處,出門時,同將這兩隻貓放到客廳裡,返家後,卻在飯廳桌下發現他們正相互對峙,一動也不動。伸手,竟在Tommy脖子上摸到血跡,房東太太驚嚇大叫,連忙送他到獸醫院包紮,一路上焦慮難過,可想見剛剛在家中,這兩隻貓是如何纏鬥互咬。發展至此,房東太太不得不鄭重處理,堅持分割一日時間,白天給黑貓Tommy,黑夜則是花貓Tina。

     這兩隻貓,在家裡,過著一種「白天不懂夜的黑」的生活。

     關於「一家不容二貓」一事,房東太太一直不能釋懷。每當Tommy進房,和Tina躺在床上彼此相安無事時,她便會興奮告訴我這良好的關係進展;有時,Tina讓Tommy舔舔她的耳朵,房東太太更會如獲至寶般,一整天好心情;一次,這兩隻貓睽違多年,竟互相依偎,不吵不鬥,房東太太馬上拿出照相機拍下這紀念性的一刻,光與我分享還不夠,接著來剪下照片中兩隻貓的身影,將那親暱的畫面裝裱起來,掛在飯廳裡伴著大家胃口。

     一天,她突然雀躍地表示,在海德堡找到了一個動物醫生,嚴格說來,應該是「動物心理醫生」,據說是擁有相關學歷的博士,對動物心理頗有研究,報紙上刊登的廣告上特別標明:「專門治療關於家中寵物大小情緒問題」。

     動物心理醫生,這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我可是第一次聽到。相關學歷?那看診貓兒時,難道還要說貓語不成?對貓兒來個卸下心房,讓他們促膝長談?

     幾天後,門鈴響起,引頸期盼的心理醫生終於到來,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簡單打扮,看來親切,拎著包帶著筆記本。一進門,與房東夫妻倆聊聊Tommy與Tina的故事,接著,心理醫生要求看看這兩隻貓,和他們平常生活的空間。三個人走向臥房,Tommy先是看了看我,尾隨其後,也往房間走去,不一會兒,他們又回到客廳裡,Tommy悠閒跟隨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可是他的心理治療療程。

     結果,期待中的人貓互動畫面並沒有出現,只看到心理醫生分別摸摸了這兩隻貓,並沒有發出喵喵的叫聲進行人貓對話。他們三人在客廳裡又聊一段時間,我走回房間,等待心理醫生走後,趕忙去問房東太太診療結果。關於兩隻貓的衝突,心理醫生的解讀跟我們的想法十分不同。醫生看了看他們的眼睛和對其他東西的反應,做了以下判斷:過去,也許以為是Tina突然不認Tommy,對他不友善,但其實是Tommy對Tina很兇,不時擺出脅迫的姿態(儘管我們看不出來),想要證明他有主控權。如果看到Tommy追逐Tina,一定要馬上阻止他,讓他知道他不是老大。醫生還特別囑咐房東太太讓兩隻貓交換出現的時間與地點,讓彼此適應另一個的空間,簡言之,讓白天和黑夜互相交換,晝夜之間,別分得那麼清楚。

     這話說來頭頭是道,乍聽之下是有點道理,我想或許契機就要出現了,依照醫生所說執行,或許哪一天這兩隻貓便能回到往日時光,親密相偎。

     然而,過了好幾天,兩隻貓仍然以同樣的方式生活著,我禁不起困惑,某天夜裡,問了房東太太,為什麼不試試心理醫生建議的方式。她搖了搖頭,無奈說著心理醫生的話她不是不懂,但她了解這兩隻貓,白天要Tina跑出房間,她打死也不願意,然後只會慌張的在房裡東奔西竄;而若將已習慣在房子裡走來走去的Tommy關在房間裡,他必會一直在門邊喵喵叫個不停。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想到以前兩隻貓你抓我咬的事件,房東太太再度搖搖頭,又吸了一口菸。

     在找到更好的方式前,這家裡,白天和黑夜還是無法重疊的。

     房東太太跟我說這些的時候,花貓突然在我身後mama叫個不停,時間已晚,黑貓的身軀融入漆黑的客廳中,隔著玻璃門,只剩兩顆大大黃色的眼透著光,望向飯廳的我們,那眼球咕嚕嚕隨著花貓身影來回打轉,偶爾與我四目交會,發出可憐唉叫聲,要我們放他出來,他也要與我們與花貓一起玩。

     但是現在是晚上啊,房東太太吸完最後一口菸,往房間走去,跟我說了聲晚安,也和Tommy說了聲晚安。整個走廊,是Tina的天下,蹦蹦蹦,那雀躍的腳步聲在夜裡聽來特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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