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聲喧嘩,心境空虛,沒有路向。更多無名製作單位,更多音樂流通秘道,暗布城市的酒吧夜店劇場,人際—幫派—山頭—地域的網上通路,不斷滋生又消失,複雜而隱蔽,音樂的版圖疆域晦暗不清。 “2008年”,“華語音樂”,這樣的概念像是一個虛擬名詞,一片模糊,沒有人還能夠進入它的現場,描繪出新近發生的眾聲。 


聽流行的,聽搖滾的,聽前衛的,過去,他們彼此惡語相向,相互攻擊;如今各玩兒各的,甚少發生口角。酒足飯飽之後,各路人馬各去各的地盤遊逛,幾乎碰不到一起去。你聽你的,我聽我的,你那邊兒發生了什麼?關我屁事!被自己的聲音包圍,對周遭發生的其他事物不理不睬,以這樣的方式,每個人遠離了時間,也遠離了這地點。對身邊的這個世界,我們正變得前所未有的陌生,冷漠。 

除了奧運歌曲,流行樂沒什麼場景特別受人關注。 R&B、嘻哈、小資音樂,此前一度風靡的風尚,到了2008年都好像熄了火,處在高燒退去後的尾聲。身處全球化的時尚潮流之中,中文流行樂的創造力愈加可疑。 2008年的熱點匱乏,是因為全球流行樂的熱點匱乏。同樣的,R&B、嘻哈、小資音樂的一度風靡,是因為這類音樂在全球風靡。流行樂是一種時尚消費,製作界和消費界正在愈加自覺地運用消費品的法則行事。 

精神生活變成時尚消費,置身其中的廠家和玩家都沒覺得這樣子有什麼不合適。但是即便從產品的滿意度來看,這樣的狀況所產生的結果也並不令人滿意。中國流行樂自進入全球時尚以來,個性人物越來越少,即使是商業標榜出的個性人物,在大眾中打下烙印的竟也少得可憐。在流行樂界流通的,是全世界的流行語。除了時尚音樂語彙,沒有別的音樂語彙。這非常無趣,也是為什麼時尚音樂鋪天蓋地卻能讓人充耳不聞的根本原因。 

2008年的華語流行樂,處在R&B、嘻哈、小資音樂熱點模糊後的互融時期。幾個陣營都不再強豎標籤,而產生向其他陣營、形式的滲透與融合。男聲繼續流行陰柔、柔滑、磨磨嘰嘰的聲音,源自美國黑人在R&B領域的塑造。女聲繼續流行業餘的、嗲聲的、扮可愛和趣怪的唱腔,源自歐美獨立民謠的遺風。歌詞則流行一種含含糊糊、瑣細、不規整的風格。大眾流行樂主要是唱情歌,但近幾年來,簡單情歌日漸絕跡。一曲終了,讓人記不起來唱了什麼;對著歌詞,讓人辨不清楚在唱什麼。 

有何新事?沒有。能讓我們有點印象的有:朱婧《朱婧June》、孟楠《我只有我》、王箏《沒有人比我更愛你》、袁泉《Short Stay》I&II(以上內地);方大同《橙月》、王若琳《Star From Here》、李正帆《二月三十一,我將離開你》、蕭敬騰《同名專輯》、黃立行《最後只好躺下來》、林宥嘉《神秘嘉賓》、羅憶詩《旋轉愛》、梁文音《愛的詩篇》、王力宏《心·跳》(以上台灣);陳奕迅《不想放手》(香港)。有趣的是,在2008年的模糊氛圍中,即使是最大眾的明星,也變得不再大眾,全成了小範圍內的知名事物。 

在搖滾樂和民謠領域,這一年的出品很少。有兩個現像比較突出:中年藝人在不同程度地感念歲月,從親情、故鄉、過往的生命中獲得安慰,換上了溫暖理解的目光。搖滾新人們類型模糊,不再作風格標榜,歌詞上好像沒什麼話可說,說時尚英語、古怪英語或意思很少的漢語,但是音樂卻相當成熟。不管新人舊人,不管哪種作派,都不怎麼與外界相關。曾幾何時,搖滾和民謠的景觀,是“外面歌舞昇平,內心兵荒馬亂”,2008年展開的卻是另一種風景,不管外面歌舞昇平還是兵荒馬亂,都與我無關。 2008年,搖滾樂和民謠好像與這個時間不相干,在完全自我的氣氛中展開了個人隱秘的另一段心理時空。 

有何新事?沒有。比較值得我們重視的作品有:左小祖咒《你知道東方在哪一邊》、“聲音碎片”《把光芒灑向更開闊的地方》、“痛苦的信仰”《不要停止我的音樂》、“腰”《他們說忘了搖滾有問題》、“陰三兒”《未知藝術家》、PK14《城市天氣的航行》、“果味VC”《Great Restoration》、“旅行團”《來福膠泥》 (以上內地搖滾);呼倫貝爾少年合唱團《五彩傳說》、“美好藥店”《腳步聲陣陣》、冬子《十方》、白水《冬》、小娟《紅布綠花朵》、王娟《遙遠》、許巍《愛如少年》、郝雲《北京北京》、許飛《恰許同學年少》、徐宏偉《沙揚娜拉·詩樂園》(以上內地民謠);陳珊妮《如果有一件事是重要的》、“橙草”《積雨雲》、“叁劈”《押韻的開始》、拾叁樂團《馬臉水手的夏天》、MC Hotdog《差不多先生》、“五月天”《後青春期的詩》(以上台灣搖滾);盧廣仲《100種生活》、巴奈《停在那片藍》、陳昇《美麗的邂逅》、好客樂隊《愛吃飯》、依拜維吉《同名專輯》、“南王姐妹花”《中古美少女》、雲力思《Ga Ga》、吳晟《甜蜜的負荷——吳晟詩·歌》(以上台灣民謠);黃耀明《King of the Road》(香港)。 

上世紀末直到2006年,前衛音樂曾經有過一段黃金時光。但近兩年,這個領域變得日益詭秘。他們本來就孤傲,現在愈發孤傲。曾經,他們是先鋒中的先鋒,音樂家中的音樂家,仿似某種閣樓文化,2008年卻愈發像一種密室奇術。像我這等極關注音樂發展動向的準專家,因為身居偏遠城市,極少踏足現場,竟幾乎聞不到它的一絲聲息。波及我的都是它的次級波,“超級市場”《音樂會》、“不一定”《798》、“新褲子”《野人也有愛》、Dead J《幻象》、B6《Post Haze》… …但其中的宏偉與壯闊、創造與想像、意境與韻味,仍讓我心驚。前衛音樂不食人間煙火,蔑視大眾需求,這樣的姿態會不會最終將它自己逼進絕路?依我看,它不能只求自足,必須介入現實,找到與人世相連的普遍接口。不然,不止是大眾的損失,前衛音樂家自己也會最終死掉。 

本年度最受關注的前衛音樂家是李鐵橋,他出版了自由薩克斯專輯《風啊,他們瘋了》。 

宗教音樂的一時興盛,是2000年代的新景緻。自1990年代以來,信教人群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暗中增長。佛教音樂公開出版,呈遍地開花之勢。無論是田野錄音,還是選擇名寺、名師進棚實錄,都能夠成就傑作,但偏偏沒人這麼做。 2008年滿耳是如同口水歌的誦經錄音,人員拼湊、人聲膚淺、樂音輕浮、製作業餘。 

李思琳《奇異恩典》、何訓田《如來如去》,是唯一兩張抵達了一定境界的宗教唱片。 

2008年,中文音樂的創造力空前虛弱。歌唱,包括流行音樂,它的誕生原本有一些令人激動的動因,比如,說出我們的處境;唱出一代人的心聲;訴說這一刻的時代情緒;介入現實中正在發生的事件。現在,好像不再有人還在想這些事,還在這樣創作與傾聽。 2008年是罕見的多事之秋,但是中文音樂與此無關,異常平淡,沒有激起人們的回應。今天的音樂,不過是生活中的調味品,什麼都不要,只要一點點好听就好。它響起的原因,響起的地方,響起的方式,都實在太過輕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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