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等的事件,我喜歡你。 kk莒哈絲《廣島之戀》
她給他取了一個新的姓名,他走入了她的生命,不但成為她最後的愛人,最後一位生活伴侶,並且成為她的小說人物。現在,這個曾是莒哈絲書中的人物自己寫了一本書。

他是顏安德亞(Yann Andrea),曾是司機、潛水員及祕書。這裡是他的故事:一九七五年,他尚是一個年輕學生時,有一天在電影院《印度之歌》的首演遇見了該片的編劇莒哈絲,他趨前問他的偶像,是否未來可以給她寫信?莒哈絲抄了地址給他,並說:您可以寫信到這裡。從此,他給她寫了五年的信。

現在,他給她寫一本書。書中坦誠並詳細地敘述了他和莒哈絲之間的戀情。五年後,他在電話亭打電話給她,她講了很久,最後她說,為什麼不來土維爾(Trouville)找我?我們可以見面聊聊。他去了,從此,他便再也沒離開過她。 顏安德亞年輕,至少比莒哈絲年輕四十歲,他應該是同性戀,或者這麼說,他對女性的身體並沒有特別的興趣。他在莒哈絲家裡住了下來,就住在她兒子以前住的房間,他給她打字、校稿、煮飯及打掃,他甚至在她重病時給她洗澡及服侍她。他成為她的情人,他成為她的奴隸。

從一九八粼年的夏天起至一九九六年三月莒哈絲去世止,顏安德亞與莒哈絲共同生活了十六年,他從來沒有直接呼叫過她的名字瑪格麗特,雖然偶爾她很盼望他這麼稱呼她,他總是以敬詞「您」與她談話。顏安德亞在十六年中努力地維持不叫她名字的習慣,對莒哈絲而言,可能是莫大的痛苦,有幾次他不小心使用「你」這個字,她高興地笑得像個孩子。那便是莒哈絲晚年最快樂的時光。

他的新書《這個愛》(Cet Amour—La)敘述的是一個生死不渝的關係,也是一個絕望的愛情關係,「她要的是全部的我,全部的愛,包括死亡。」那些年,莒哈絲禁止他與家人來往,「她善妒如狂」,她是他的暴君,她是他的世界,她將他的行李丟出門,他每次都又回來找她,「我怎麼才能將你丟棄呢?」她問,「您將無法將我丟棄。」他這麼想。這不衹是一個愛情故事,這不衹是一個遭遇。

他曾如此地告訴她,「人家都說您年輕時非常美,但我卻覺得您現在最美,一種瀕臨毀滅的美。」他活在她的書中,他看到那個正渡越湄公河的年輕女孩,他愛她的文字超越一切,超過生活,超過他自己。

他還是那個從Cean寫信給她的年輕學生,現在住在她遺留給他的公寓,繼續給她寫信。他的文字風格與她相像,甚至說話的方式也與她相像。他學會了直接並且留白的敘述方式,那種戲劇性及莒哈絲式的美感,貧窮之美,極簡之美。他一輩子都要那樣的文字。她死後,他成為作家。

「﹃您愛我嗎?﹄她問,我無法回答,她說:如果我不是莒哈絲,您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我也無法回答。她說:您愛的不是我,是莒哈絲,是我寫的字。」她撫摸他的臉,那麼用力,他幾乎感到疼痛;他為她洗澡,他為她準備晚餐,很多年,他都以為那將是最後一次,很多年,他都以為他無法活過她的死亡,他甚至也願意與她一起死去。

他活過來了,他寫了一本書,關於莒哈絲,關於他們之間神祕及無可分離的感情,那些年在黑岩(Roches Noire)區的一棟向哈佛港的公寓,在普魯斯特住過的房子,兩個孤獨至極的人,一種絕無僅有的愛。

【1999-09-13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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