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國島潭三峰前撞見兩個攙抱在一起的老婆婆,邊走邊唱,滿臉紅通通,顯然是喝醉酒顛顛倒倒,我們一行人馬上避開以為碰到瘋子。但見她倆頭靠在一起茫茫說道:「各位先生小姐呀!你們不要笑不要怕,我們只是太高興了,種田一年才休息六天,姐妹們結伴出來玩三天,才三天呢,一定要玩得不醉不歸,我們不是壞人,你們不要笑我們呀!」

原來是種田的農婦跟我們一樣出來春遊賞花,這正是開花時節,雪白的梅花梨花,水紅的櫻花桃花,金黃的狗尾櫻,還有叫不出名字的花全盛開著,正是該醉臥花下的時節,可惜台灣人只會團康活動,而我最痛恨團康!

為遊丹陽八景,我們在潭邊等船時被人攔下,原來整艘船已被包下來,裏面上百個老男老女正在唱歌跳舞開派對,又是三天酒神祭!我們表示不怕吵願意同歡才獲准上船,但見他們擠在走道間邊喝邊跳,人手一瓶「真露」,個個喝得醉茫茫,前頭唱卡拉OK的老男人不知被擠到何處去了,曲調綜合日本那卡西、韓國老歌加台灣的佛頌,舞步卻是扭扭加靈魂舞,他們的年紀差不多五十幾到六十,精神卻是搖滾的,的確,他們跟貓王、披頭四同時代,是且憂且喜的戰後第一代,坐在船尾跳不動的是超過七十的老人,以欽羨的眼光看著他們,我們尷尬地陪坐,只敢說大話:「他們有『真露』,我要是有『真露』也跟著跳!」韓國的農夫農婦如此放得開,根植於他們的自信自得,韓國都市人也是不敢公開跳舞的,台灣鄉下農夫農婦人來到大城市不要說跳舞,連問路怕都不敢。

我們為怕變成木乃伊,派出一個舞林高手跟他們拼了,她單挑其中最野的老太婆,老太婆臉上滿臉皺紋,總有六十幾罷!但見她大扭特扭還不斷移位,我們這方扭動幅度雖不大,卻是頻拋媚眼大放電力,人在快樂時扭動屁股是庶民最直接的反應,它有性暗示也有肉身的反動,荒唐是荒唐,荒唐正是對理性對阿波羅的挑戰,卡謬說:「肉身的反動即是荒謬。」人意識到自己的肉身即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而肉身必死,人仍要在死前大動特動這不是荒謬嗎?動的部位又是屁股這真是反動至極。大陸的扭秧歌、台灣的弄車鼓,印度、泰國的蛇舞,都以扭屁股為特色,雅舞以不動為美,如日本能劇,庶民卻在大扭特扭中解放自己。西方人以裸露身體為反動,東方人裹著衣服也可搞反動,扭就是了,至於中東的扭肚皮介乎其中。

記得戒嚴時期一個舞蹈團跳弄車鼓,被政府單位警告:「可以搖,不能扭!」他們警覺到弄車鼓酷似對岸的扭秧歌,其實勞動階層的舞蹈就是大扭特扭,那是酒神的精神,癲狂且放浪,扭亂一切教條。台灣禁「扭」的時期跟戒嚴時期一樣長,長得不知道怎麼扭了,尤其是我們這一代,扭起來像機器人,嗚呼哀哉!

舞蹈比賽結束,我們下船時,中婆婆對我們鞠躬頻頻說:「謝謝你們不嫌棄跟我們同舞,你們不知道我們有多開心!」走回岸上,那一船人還在扭。

那天晚上在超商買到「真露」,小小的綠色瓶子像是汽水瓶,酒精卻有三十度,怪不得要醉哩,我喝了淺淺一杯,清甜可口,酒神未上身,只能哼著鄧麗君小調悶睡,遜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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