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是舞蹈,女人的身體似水般柔軟,扭動如蛇,手腕腳踝上的銀鈴響如蟬瀑,眼尾上翹的眼瞳有一絲火豔一絲憂鬱,鑲金邊的橘色沙麗飛了起來,如同一幅天邊夕陽。

上完東方主義,一個社會所的博士生說:「我只想穿著短褲拖鞋,在東南亞的某個小村落晃蕩,躺在樹屋中乘涼。」這就好比李維斯陀在抽象的哲學思考中丟掉粉筆,跳上開往憂鬱熱帶的大船。

明顯的,薩伊德所意指的東方是以伊斯蘭為中心,而不是以儒教為中心的東北亞,和以泛靈論「佛教與道家」為中心的東南亞,薩氏的地圖學顯然有點偏。

熱帶確實是憂鬱的,卻是過度文明社會的救贖。臺灣正處在東南亞與東北亞的分界,雖然如今的東南亞不是我們所想像的新天堂樂園,但它的血液早已滲透臺灣寶島。莫說南島語系的文化影響,來自東南亞的外籍新娘已悄悄改變我們的血液,在南部常常有一整個村落娶菲律賓、越南新娘。我們的漢人血液已越來越稀薄。所謂的南北之分已快被衝垮了。

我的東南亞想像有時是味覺的指引,執著於米飯的胃,首先登陸菲律賓,金黃色的海鮮飯撒上好幾種香料,桌面大的椰子蟹,搭配著七顆星的啤酒;然後是深色濃稠的印度咖哩,長而硬的米粒咬來有點乾燥,搭配小而圓的薄餅;然後是越南的炒粄條,一半醬油一半番茄醬,炸得酥脆的蝦卷,飯粒黃而硬;然後是馬來西亞的麼麼扎扎,各種米粿,然後是泰國檸檬雞飯,魚丸麵,有股紙味的米飯,新加坡的肉骨茶,完全無記憶吃過什麼有何特色?我想試著用手抓飯,坐在蔭涼的麵包樹下。

我的東南亞想像有時是雨的聯想,午後的雷雨,淹沒街道,車行被阻在水中,高高的樹屋也進水了,母親抱著孩子坐在屋頂上,呆滯地望著水面,天地回歸宇宙洪荒的世界,鱷魚狂噪,大蜥蜴爬到樹上,豔色的大鸚鵡尖聲驚叫。

我的東南亞想像有時是暈眩,當氣溫高居不下,被汗水淹沒的肌膚像水蛇,陽光白熱如探照燈,人們無處躲藏,洞窟中有些許涼意,那裏或許有石雕佛像,或許是鐘乳石水柱,不同性愛姿勢的雕刻,原住民的陽具袋,那在《印度之旅》中令摩爾夫人暈眩的到底是什麼?而我確實在某年某月,在泰國的鸚鵡園中昏倒,而染上名為熱帶憂鬱病症,緣於太熱太多色彩所引發的幻覺,在哪裏跌倒的就從哪裏爬起來,我乃從東北亞直下南洋,尋找我的心藥,追溯憂鬱之何從。

我的東南亞想像有時是舞蹈,女人的身體似水般柔軟,手似蓮花,扭動如蛇,手腕腳踝上的銀鈴響如蟬瀑,眼尾上翹的眼瞳有一絲火豔一絲憂鬱,鑲金邊的橘色沙麗飛了起來,如同一幅天邊夕陽。

這樣的想像毋寧也是原始想像,那是遠古的鄉愁,也是對現實的逃避,縱使東協快與歐盟抗衡,而臺灣被孤立,東北亞的關係持續緊張,然而文化想像可以像鄭和下西洋,採南海之珠,取珊瑚之屏,坐象神之背,看開屏孔雀。鄭和五度下西洋,死在航途中,葬在麻六甲,漢人追隨其後紛紛定居南洋,現今海外華人十有其八平均分佈在那裏,臺灣也是其中之一。怡雯從馬來西亞來,說小時候常看大蜥蜴當街走,臺灣的蜥蜴小一些,也常在樹林中遊走,牠們的身形越來越小,有一天會不會絕跡呢?慣常的,鄉下的房子牆上有一兩隻壁虎爬爬停停,聆聽牠們的叫聲,像暮鼓晨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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