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E HU
2021年4月28日
1992年4月23日,麥當勞的首家中國店在北京開業,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門店。我從未去那裡吃過,因為我媽正忙著收拾我們的東西。那家店開業兩周後,她帶著我坐上了飛往蒙特婁的飛機,去找我爸,我爸當時正在做博士後研究,好幾年都掙著很少的錢。那段時間給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我們很少出門。週末的時候,我媽去一家襪子廠打工,我爸在家照看我。他在我們住的一居室公寓裡讀書,我看電視。有幾次,我們例外地去了麥當勞。
在加拿大吃麥當勞,就像在中國一樣,對我們來說是件新鮮事。毛澤東時代後的經濟改革終於將「金拱門」引進了中國,那在當時曾代表了美好生活構成的全部意識。雖然快餐在西方也許意味著容易獲得的或被過度享用的食物,但麥當勞對我和我家人來說代表著一種不同的享受。那時候,一個漢堡的價格對我們來說並非可以略而不計,而且我父母也不經常花錢讓我在那裡吃飯。他們花那個錢時,總是把東西買了帶走,這樣我們就可以坐在家裡貼著抗熱塑料的餐桌邊,用自己的盤子吃我們的漢堡和薯條,希望能盡可能慢地享用我們的快餐。
麥香魚成了我總在菜單上點的東西。它的優點太多了,不可能一一道出。麥香魚是麥當勞唯一的海味選擇,其相對健康的假象對我父母頗有吸引力。幸運的是,它也是麥當勞最美味的食物,迎合了我的中國人口味。麥當勞其他漢堡的包是烤的,麥香魚的是蒸的,很像包子。從甜甜的麵包、滋味沙拉醬到美味的魚柳,麥香魚的味道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鮮。其酸甜參半的味道,讓我想起在美國常見的所謂中國菜陳皮雞。每次吃麥香魚漢堡都有一種穿越感,對我這種在海外長大的中國人來說,它相當於普魯斯特的馬德琳小蛋糕。
麥香魚對許多亞裔北美人和其他北美少數族裔社區來說是快餐的典範。它是俄亥俄州的一位特許經營者在1962年發明的,麥香魚最初是為了解決麥當勞銷售額每逢週五就下降的問題,因為遵守教義的天主教徒週五不吃肉。這個誕生於試圖向盡可能多的人推銷快餐的美味小東西,已進一步被愛吃魚的華裔北美人、信奉伊斯蘭教的人,以及可以說是任何愛吃的人宣稱為其所好。這種三明治到1965年時已出現在美國各地的麥當勞店裡。
它的吸引力令人難以理解,也許與其微不足道的成分不相稱。以其用十分普遍的阿拉斯加狹鱈魚做的魚柳為例。「狹鱈魚無處不在,」海洋漁業生物學家凱文·M·貝利(Kevin M. Bailey)在《億萬元之魚》(Billion-Dollar Fish)一書中寫道。「從沃爾瑪買回來的魚條、在麥當勞點的麥香魚漢堡中的純白魚肉都是狹鱈魚。」人們並不想把這種魚變得更有滋味。狹鱈魚的普通魚味是其吸引力的一部分,其味道普通到足以讓不同風味的烹飪都能將其入菜。也許麥香魚讓人喜歡之處不是其味道,而是其配料組合:一塊炸魚柳,上面加一片美國奶酪,再加上滋味沙拉醬,然後將所有這些夾在意味著食品工業生產碩果的圓得不能再圓的麵包裡。
在小時候的想像中,我對這種奇怪的三明治的痴迷頗為異乎尋常。當我和朋友們去麥當勞時,他們點的都是麥樂雞快樂套餐或芝士漢堡等,我點的卻是麥香魚,這讓我覺得我似乎知道一個他們不知道的祕密。在蒙特婁住了幾年後,我爸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維多利亞市找到了一份很好的政府工作。在開車穿越加拿大的路上,我們盡情享受了我爸將掙到真正薪水的前景:幾乎每天都要在麥當勞吃飯,我吃麥香魚套餐,我媽我爸吃漢堡。但當我自以為與眾不同,指出我的父母喜歡漢堡,而我卻不像他們,更喜歡麥香魚時,我的經驗受到了一次極大的打擊。「嗯,我最喜歡的也是麥香魚,」我媽直言道。「但麥香魚太貴了,所以我們只給你買。」
這些日子裡,麥香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貴,也不像我記憶中的那麼好。麥香魚已在某個時候被重新包裝:鋪張的紙盒子取代了曾經樸素的藍色包裝紙。在我的記憶裡曾是一整片的奶酪似乎縮小了一半。麥當勞堅稱,奶酪一直是半片的,為的是不壓過魚柳的魚味。如今打開盒子後最常看到的是,從魚柳上掉下來的軟塌塌的奶酪,還經常粘在不該用的盒子上。我小時候的瑪德琳小蛋糕哪去了?現在很難找到好的麥香魚。
但我還是把它吃完。每次深更半夜醉醺醺地跑到麥當勞時,我都期待著麥香魚,趕在關門的十分鐘前點兩份。是的,我成年後吃的麥香魚總讓我失望,但我最終總是接受了我能得到的東西。麥香魚仍然是我理想中的快餐,不管它已經變得多麼不完美。也許正是它的不完美,它從未達到過某種程度的理想,才讓這個三明治有種回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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