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棒的 真是棒的 I'm bond,James Bond
  山川壯麗物產豐隆炎黃世冑東亞稱雄毋自暴自棄毋故步自封光我民族促進大同創業惟艱緬懷諸先烈守成不易莫徒務近功同心同德貫徹始終青天白日滿地紅。
  「廣播劃破惺忪清晨,音樂透露了我的方位。」
  雖然沒有化名(alias),但我的確像個雙面小間諜。從小二到大三,往返台美,不記其數。
  其數自然可計,家人加減回憶,護照負責對照。日子是年紀,過了就追不回;日期像年輪,只是藏了起來,真要找還是可循的:年月日,零到九,種種排列組合像過去任務的代碼,或隱身在老舊相片後面父親的題簽,或明站在硬朗獎狀左下角校長官印的身邊,或橫躺在泛黃剪報上排的低調窄欄,提醒著我們家曾攜手走過的滴滴累痕,班班寫跡。
  有時候我遺憾人生不能像幾組數字那麼清楚;有時候我慶幸人生不只是那麼輕率的數字幾組;其他時候,我往返遺憾慶幸間,不計其數。
  而數的清的是回憶,數不清的叫回味。
  回憶起來,我在台灣所受「切割的」(checkered,他們英文形容我們中文說的坎坷(像田埂)或起伏(像海浪)的過去,有時會用c heckered past:checkers是種跳棋;以紅黑相錯的西洋棋盤喻運勢起落的人生賽局)小學教育──一全,二上,三下,四上,六下── 給了我完備的雙面諜心理質素預備訓練:不管是「華美人」ABC還是ㄅㄆㄇ「半劈民」,反正都一樣熱鬧,一樣冷清:知交同學滿園校,知心同伴總嫌少。
  我每每就快要重新認識舊識到再度成為熟識了,又得神秘地離開這個很多功課的亞熱鍋去那個很多白人的大熔爐。
  不過雖然其他人來來去去,國旗歌倒是常伴左右。每天清晨,或在操場朝會上正式脫帽立正站好,或在走廊邊擦窗戶邊跟同學胡鬧,一聽到歌就假裝木頭人定格不動;反正小學那幾年我只要聽到廣播裡熟悉的那首開頭有點跳針小雜音的黑膠弦樂,駐足,不動,聽完,彷彿就成功GPS自己的方位,然後很開心很甘心地繼續假裝有唱國旗歌假裝有在聽校長講話假裝有洗那隻比破毛筆還要稀疏還要「逼ㄘㄝ」還要噁臭的黑拖把。
  It's always nice to be home.Always.
  在那紅唇族的年代,星期六的上午,有忙碌的功課,還不能急急忙忙地回家。因此,這首歌我約略聽過唱過6(學期)×3(個月)×4 (周)×6(次升旗典禮)=432這麼多次,效果顯著。太平盛世的,毛頭小子的,鬼才知道我有沒有比較愛國家愛國旗;而什麼自暴自棄徒務近功這種人性共弱點鬼才沒有。但很明顯的,可資證明的,我剛剛還是不假思索,邊唱邊默邊忘,忘了就唱起來,唱了就想起來,唱完就默完,歌詞無一漏網。
  這是童子功,像騎車,游泳,吃宵夜,同屬不可逆習慣(thingsy ou can't unlearn):老人可以搖手笑嘆年輕才會,戀人可以扭腰嬌嗔人家不會,活人可以裝死亂說從來不會,但境界一來,感覺就撲通撲通,通通回來了。
  我小三短暫返台讀書,升降旗抬便當擦窗戶一個多學期後又去了美國唸小四。此時父親學業已成,積蓄半空,四處求職,九成碰壁。而把拔不時換工作的副作用,就是馬麻常常搬家,馬麻常常搬家的副作用,就是葛格抵敵常常轉學。
  於是,我跟哥哥除小雙面諜之外,又born了個identity:小流學生 。咱哥倆經年流竄於加州大洛杉磯地區裡的各小學,黃巾是沒綁啦,不過美國那種黃絲帶文化我的確領教過幾次,又幾次。
  "Wen,you're back again!Again?"
  父親工作的高度,不定,讓我有幾次是剛在某校灑淚參加歡送我的 farewell party,沒幾天又發現自己身陷同校,含笑參加歡迎我的w elcome party;除了哭笑不得地穿梭於well跟wel的兩歡之間,加深本來就罹患的職業病人格分裂以外,其實也樂得白吃白喝少堂課一頓。
  但少數同學想必心中暗譙:台灣人ㄌㄞㄌㄞˊㄎㄧˋㄎㄧˇ,真的很「歡」耶。
  那時候的我,雖然於台美兩地飛來飛去,於洛杉磯各小學轉來轉去,英文能力倒是線性上升。既熬過watsis?watsat?的「洗蝦米」階段,也刷爆過"a telephone call costs a dime"的「十分」辛苦階段,更信受過了project「普若皆課」精神的訓練洗禮,英文不再是「瞴瞎阿矇」,更不必老當英文連長,天天查梁實秋的勤。
  日常對話很好對付,學校功課也都還行。不過其中一間小學,還是讓我又嚐到了點兒非我族類的文化苦頭。
  那是每天第一堂課前,全班在教室裡,站起來,右手橫胸前,開始像神龍教徒一樣喃喃自語,似低吟,如誦經。重點是我自認還不錯的 聽力,完全失效,好像又回到了前年的a telephone call costs ad ime,停頓點跟句尾單字抓得到,中間完全不知所云。
  更慘的是,這不是正課,所以沒有人教我;不是表演,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我像個不敬業的藝人或立場尷尬的政客,只會在那邊有口無心地嘴巴重複作池畔錦鯉開合狀。
  藝人和政客的心中至少對內容有譜,可憐的我每天都要即席演出「硬旁吐」(impromptu)。
  每天清晨我都狗且偷學,口中對著離譜忘詞的嘴,「硬」生生站在同學「旁」邊,「吐」不出什麼像樣的象牙;像個在變聲又沒看譜所以開口便放炮的不合唱團員,我實在無法擺脫隔壁頻頻射來的狐疑眼光。
  我模仿最好的只有那隻橫跨身前的右手,放下來都順便摸摸左胸腔的良心,非常過意不去:這段話聽起來不像一年級以前就學得會,但若說就剛好在我回台灣的半年,美國就偷偷教了一篇文章,讓所有孩子都背個滾瓜爛熟,好羞辱我這個返台述職的小間諜,也實在不像。
  沒請同學老師教,我自己對嘴自己猜。
  每天一大早大家就這樣唸完一遍,坐下來,開始上課。疑心的我一開始還四處張望,看看公告在哪裡;看不到,就假裝跟人hi five擊掌,趁機偷瞄同學手心當然沒有的小抄。
  到後來,也真的火大了;馬特拉不拉,我們自己拉;管他對不對,我們自己對。美人不說蕭郎不問,我就不信聽不出來。不過跟蔡依林的下場一樣,雖然我偷聽的不知不覺,卻永遠無法對答案。
  就這樣,我小四的「死掰遊戲」(spy game是間諜遊戲:勞勃瑞福/布萊德彼特主演)正式開演。
  I play xxxxx to the flag,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xxxxxxxxxx,for xxxxxx,one xx,xx God,xxxxxxxxxxx for all.
  這是我走馬上任,馬耳上報大腦的第一份竊聽資料。不完整,未解碼。我只能聽出幾個停頓點,最基本單字,還有u。s。of a。
  當然很想靠實力拼湊單字猜測意思,無奈程度差,又只有每天早上能聽到一次,全班還唸的低沉飛快。我彷彿蒙眼又深陷「特」濃迷「霧」,依稀看到高聳的標的,卻跨個兩三步就氣餒地放棄顯然不通的此路彼路。
  不過自小師承戴季陶的我也謹遵門訓,未自暴自棄,直接對嘴敷衍一輩子;也沒有侮我民族破壞大同,自曝身分去直接拷問同學。
  事實上,我還真有點不敢問。
  除了自己窮極無聊在那邊cosplay台灣都「不來的彼特」這種腦殘原因以外,另方面我直覺這活動很可能類似我們的升旗儀式,而我不 希望同儕覺得我「不愛國」(當時我才小四,還早讀,所以這種pat riotism與其說是我跟我的黑兄弟白姐妹手牽手,膚色不同國相同,人民起來做主當家那種嚴肅的國族認同,毋寧說是我們這班狐疑群狗且黨小朋友在玩一二三木頭人時,那種誰跟誰同國的短暫遊戲合同)。
  下一屆誰當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次誰當鬼。
  許多經典都是鬼才寫出來的:從童謠的「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八個字,四字重複;八個音,六音押韻;前三搖擬狀詞,令人身歷其境,第四搖不及物動詞,三下就把你載到水上的阿嬤家憶了。五個方塊字的組合,整合了地理/倫理/物理/樂理/文理,看似簡單,其實不然;想想想想當然能想,寫寫寫誰也不會寫)到風采「駢駢」朗朗上口的山川壯麗滿地紅。
  兩者都是鬼寫的。前者因為作者死了八百年,後者則是因為幫高層寫稿的文膽的英文就叫做ghost;也可當動詞用:who did you ghos t for?就是「你幫誰捉刀過」?(萬一你有機會跟老美玩一二三木頭人,請不要像我一樣只會執意直譯,猛問人家who is the ghost now?那種鬼英文。鬼英文就叫做it。)

 問題是,就算告上法院還不是要舉右手按聖經?而圍觀師生間,閱報大眾裡,董事會議上,難道不會「縱違憲法甚合情理」地參雜幾句既符人性亦應景的「毆買捋低落」 (oh my Lordy Lord)?

 這樣的憲法修正案,真的該修正修正了。
 行文至此,我實在很難想像台灣會有小學硬性規定早上誦心經,抬便當順便來段「變食真言」,但這種戲碼美國天天上演,官司天天開庭。這種雙面硬離的國格分裂,比我雙面間諜的人格分裂,病情過之無不及。

 而癒期遙遙無期。

 至於基督教不計其數的分支,基督教天主教不記其數的絲連,猶太教天主教基督教人算不如找天算的三角含恕,即使以我這樣一個雙面ABC/ㄅㄆㄇ,終究還是跨不進去的門外漢局外人;既看不出門道,也不覺得熱鬧。

 而容我冒昧說句不專業的話搏君一粲:I mean,阿彌還是阿拉還是阿門,阿不都是為善?

 I pledge allegiance,to the flag,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and to the republic,xxxxxxx stands,one nation,under God,indivisible,xxxxxx and justice for all.

 沒有走錯路,也沒有繞遠路,但語文終究沒有捷徑,所以雖然我聲稱「聽久了就是你的」,此法畢竟不是仙丹。我聽再多,也始終無法完成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完整拼湊出全貌。

 頭號原因:像壞婆家苛夫家時有所聞一樣,有些聯姻真的很累。

 我大概知道聽得出輪廓,但是死掰不出詳情;加上它可能根本不是連音,而是個我沒學過的大字big word,那就更加難猜了。若我藉其推廣「雙母語互學法」,那我會將這種美國人人朗朗上口的經典文字,請A學生「默寫」「背誦」然後「教會」另外一個B同學,並以B同學的「默寫背誦成績」連坐成為A生的成績。

 「默」增進讀寫能力;「背」提升聽說能力。「教」,則是真正的大法了,好處說不完:例如確認自己默跟背的正確無誤,例如跟教學對象產生良好人際交流,例如自我肯定自我,例如實際了解別人思考模式,修正自己教學模式,那就懂得自己這套,對方那套,甚至融合出全新的第三套。

 而且,不像「J很冷」的愛情,「雙母語互學法」只有三戒,戒當數學算業績,戒當菜刀學殺價,戒當彩衣娛鄰親。因為那樣的特瞎任務不僅沒主見沒主見沒主見。還會害您永遠走不出語文不歸夜

 或許惹人非議,或許擋人財路,但我向來有個我稱之為「全民應檢」的偏執主見:

 一個人的語文能力,有個簡單判斷方式,可偷秤他人斤兩,可拿來自省自量──拿張a4白紙,用中文任意默寫:可以是無出處的胡謅,最好是有掌故的經典;唐詩,兒歌,流行歌詞,冷笑話,廣告語,都可以;想必密密麻麻寫到手麻。

 翻過來,用英文,再一次;希望不是零零落落想到失落。若很幸運兩面都密麻稿擠,恭喜你有「雙母語」,請分享你能說的秘密;若有面零落空洞,提醒你可能錯學外語,請設法拉近這遙遠的距離。

 看完拙文,希望您莫徒務近功,好好「默背教」一些語文的經典;若能貫徹始終,相信不出幾年,中英那兩面一定都可以很隨性很自由地「平等平等」各多幾句,像山川一樣壯麗,with liberty,and do justice to both.

 是的,我始終忍住沒查,而在多年後隻身赴科羅拉多州讀高一的某天,我熊熊想到,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兒時那些文字呼之欲出,就是不出的聲音;想了三秒,啞然失笑,拿張a4,隨手寫下。

 毆買尬,「價甘丹」,我在戲台下也孵太久了吧?

 I pledge allegiance to the flag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and to the republic,for which it stands,one nation,under God,indivisible,with liberty and justice for all.

 解開謎團之後,當年的MI 2還懂得用行話自我鼓勵鼓勵,而且This message will never self-destruct:

 我是棒的(I’m bond)。

 真是棒的,James Bond。(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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