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台北,市政府辦起熱呼呼的牛肉麵嘉年華,半世紀來流行於街頭巷尾的小攤食物,獨此一樣首獲公權力加持。可預料到,牛肉麵的色、香、味將會精益求精,迸發無限生機,並且此據說源自於四川特產的小吃,至此納入台灣飲食的正宗。

其實,坊間的牛肉麵從來就是台灣土產,壓根兒與四川無涉,倘有之,僅是辣油一味而已,甚至也稱不上「外省麵」,請看,從四川遍及大陸各省分,幾曾有過這樣白麵條盛入牛肉湯的?所以說,牛肉麵是我台灣正宗土產。
不過,更準確地說,牛肉麵是我台灣創作的新食品。如眾所周知,麵食、牛肉之類皆非台人的傳統,甚至牛肉更是父兄相誡的忌口物。特別是黃牛,跟人自閩粵原鄉同船渡過黑水溝,到此新天新地協同新移民墾殖,情親若家人,因而牛肉懸為禁條較諸漳、泉、潮、汕一帶更為嚴峻。是知,下麵條固然也是新鮮事,但牛肉下肚更屬突破舊習的蠻舉。

然則,沖決傳統的蠻力從何而來?不問可知,絕非台人所敢為、能為,必也有外省人遷台注入新動力才可為,但是吃牛肉的外省人不足以讓台灣人破戒光光,只因土產牛肉不多,牛肉得以蔚然成風,還待美國這個世界唯一偏吃牛肉的族類來示我、教我、塞我,台灣才告豬羊變色,改以牛肉為尚。時至今日,美國籠罩在狂牛症陰影,唯我台灣上自政府,下逮商民,無所畏於美國牛肉,嗜之若痴,可見牛肉不是牛肉,下肚入心的,乃是美利堅的上國感覺。

同樣離奇的是,習於米飯的台灣人改宗麵食,也經歷一段政治過程。豈不見到,台灣哪有小麥?有外省麵,係指下麵者,麵材不來自外省,因為外省早在韓戰之後即已截斷,一若外太空了。台灣得有麥麵,全拜美國援助之賜,將其過剩小麥慨贈予我,碾製為軍公教的眷糧,因而在北方人聚居的眷村出現了外省麵,究其實,乃外省人下美國麵。

正是美國人,而不是外省人帶來了麥麵,最後淹沒了大半稻田,起先是吃免驚,繼之賣錢交易,再來低價傾銷,這一套不是簡單的推銷術,而是化主動為被動的拉銷術(marketing+sales),勾引買方追求賣方,育成一個利基市場,就是從宣傳洗腦下手,創造需求,刺激消費,更將消費幻化為一種價值,嵌入文化脈絡,使購買成為一種自主行為。

回顧農委會前身的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當年即驅動轄下的四健會、媽媽教室,在鄉村大力推廣麵食,從源頭上斬斷傳統飲食。無獨有偶,同時又蹦出一批營養學家播放「吃麵會長高」、「牛肉最滋養」等讕言,教台人變心、變味,從而掐住台人的腸胃,也就是掐住台灣的國脈民命。勢至如今,區區台灣竟成為美國農產品外銷的第七名大主顧,未經人民選擇、未經市場競價,就是由一小撮官商聯合體強迫我們中獎,日日納美新台幣一億三千萬元。

牛肉麵就是這樣燒成的,燒掉了先人溫情的記憶,也銷毀本土農作的生態圈,儘管燒出一碗可口美味,就可以樂不可支地誇耀世人嗎?牛肉麵嘉年華結束了,新殖民主義還在創傷著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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