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28 03:19 am
一場超大洪水,沖出許多醜陋的真相,但多可一言以蔽之,那就是人人想伸手去拿不該拿的東西。如果災難過後,仍不能認清真相、認真懺悔、努力改過,可怕的災難會不時復至、永無已時。
超大洪水的發生本身即與人類強要向大自然索取過多的資源、排放過多的溫室氣體,導致氣候變遷加劇、雨水不以時至、一來就創下歷史巨量有密切關聯。不過茲事體大,不是小小的台灣所能為力。
但超大洪水,乃至並非超大的洪水,一雨即成災,令漁村陸沉、山村埋沒,則毫無疑問,是我們貪得無饜地拿了太多不該拿的東西。以林邊鄉為例,許多地區一雨即浸泡水中,稍大的颱風,則更大的區域成為水鄉澤國,居民早已司空見慣,而且也深知其來何自:由於地層下沉,林邊鄉端靠年年加高的堤防才不致淪為波臣。而地層所以下陷,直接的原因就是抽取地下水養殖魚蝦,地下水一天天枯竭,地層就水落陸沉,數十年旦旦而伐之,居民就一日復一日愈陷於海平面之下。
山村被土石流淹埋,政府想要與大地爭水,大舉挖山鑿穴,將荖農溪的部分水流強引至曾文水庫,究竟是否導致山嶺崩塌活埋數百村民,至今仍待專家勘查鑑定。但越域引水工程也毫無疑問是甘冒破壞水土、擾動大地與山川的和諧關係,博取水源的行徑。果真是山崩埋村的禍首,則為這一點點利益,代價何其慘重!即或不然,或有的風險也未免偏高,若有替代方案,絕不應採取。而替代方案垂手可得,那就是要求下游使用者節用水源,利用廢耕或沉陷土地多設人工湖,不需承擔太多的代價、高昂的風險,數年之間立辦。此次惡水橫流,素為淹水所苦的南科,只因為開挖了大小三座人工湖,即可安然無恙,正是具體的例證。
然而山區土石流成災,有一個禍首則是千夫所指,那就是漫山遍野的高山蔬果、茶葉的墾植。欠缺管理、未經專業評估,只是為了謀一口飯吃乃至賺些小利,導致地層鬆動、水土破壞,為土石流提供了最大的火藥庫;尤其921大地震讓山嶺深受震撼、地形地貌大為改變,這樣向山向地討些利益,往往就招來殺身之禍。
災難發生,立即引來更多聞風逐利的人物;下焉者,搶奪一些漂流木、逃竄魚、河砂之屬;地方政府與士豪劣紳則見到中央以千億計大灑銀子、各方善款如潮湧至,其中可以藉救災、重建之名上下其手之處不盡其數;中央方面原本已因舉債過多許多無米之炊大小建設,逮住編列特別預算的機會猛往其中填塞。
搶些河砂、流木者固然吃相難看,但無後殃;地方與中央各級政府瘋狂爭取建設,不僅留下沉重的債務讓子孫萬代背負,而且許多不專業、不必要乃至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蚊子館,則於虛耗國家資源之餘,還留下無盡後患。
該如何補偏救敝?最根本之道,就是不但不再拿不該拿的東西,過去竊取的,也要盡力歸還。從北到南這一長條美麗卻淪陷的海岸,要立刻停止任何濫抽地下水的禍己禍人的行為,除非付出極高的代價;專家主張將地下水視為礦藏,確是釜底抽薪之計。同樣地,山區任何墾伐栽植也都應視其對環境的可能衝擊嚴加管制。
不過,數十年來,地方到中央政府對此均束手無策,攘臂搶錢所做所為常適得其反。因此,這次重建,可否要求來自納稅人的公款由納稅人組成監督委員會嚴格監控;但來自民間的善款,應由全體台灣人民自行組成運用小組委由人民信賴的專業人士秉著良心做最長久的規畫。
劉兆玄應該見好就退(張瑞雄)
2009年08月28日蘋果日報
莫拉克風災及八八水災過後,政府因事先的誤判和事後救災的遲緩,各方究責導致內閣必須改變,但層級到多高?馬英九總統雖然力保劉兆玄,但劉兆玄自己呢?這次莫拉克颱風帶來的災情,是劉兆玄從政以來最重要的考驗,我們了解劉兆玄一定想把災後工作做好,以爭一口氣並希望在歷史留下正面評價。不過俗話說上台靠機會,下台靠智慧,劉兆玄應見好就收,以留下智慧的美名。
馬劉兩人有共患難的感情,1993年劉出任交通部部長,與同為湖南人並擔任法務部長的馬英九並稱是內閣兩位嚴謹不阿和清廉的代表。1997年,蕭萬長組閣時劉出任行政院副院長,1998年馬英九參選台北市長,劉兆玄義不容辭多次力挺協助,因此馬英九可能很難要劉去職,劉更要認知時勢,自己主動請辭,以免讓總統為難。
一件玩具一旦被拆解後,很難組合回原狀;行政院內閣與人民間的關係一旦崩解後,也很難恢復。劉內閣一直以來給人民的感覺就是高高在上,這次水災更讓內閣的形象和行動力破產,如果整個行政院,包括院長,不徹底改組,恐怕人民對政府會喪失信心。更重要的是感情因素,那種信賴父母官,願意相濡以沫的情感將不復存在,這會讓以後政務的推動充滿荊棘,讓重建工作蒙上陰影。
堅持留任重蹈覆轍
劉兆玄擔任過大學校長和行政院長,人生已無遺憾,實在不必戀棧。劉曾寫過武俠小說,小說中大俠總有金盆洗手,不再過問武林事務的一天,而且大俠總會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前就做了決定,絕不會等到被武林逼退。劉兆玄現在請辭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是主動退隱山林,否則等到勢不可為,被民意或立院嗆聲逼退時,下台的身影將會很難看。
劉兆玄曾是李遠哲「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的成員之一,教改的目的就是要改變台灣教育中大家習以為常要「拼」要「贏」的那種功利至上的主義,讓孩子不需要用「硬拼」,不需要弱肉強食,也能有自己的前途。劉堅持留任,要「拼」重建,要「贏」回民意,難免重蹈教改失敗的覆轍。
西諺有云「No one is indispensible」,華盛頓領導美國獨立戰爭,勝利後解甲歸田不想居功。但建國初期美國百廢待興,各州代表一致推選華盛頓為美國總統。於是歸隱田園的華盛頓只好赴任。兩任總統任滿後,華盛頓發表「告別詞」說到:「我已誠心誠意地為這個政府的組織和行政,貢獻了我這個判斷力不足的人的最大力量…… 退休是必要的,而且是會受歡迎的。」並拒絕擔任第三屆總統,為後來樹立榜樣。但華盛頓能,劉兆玄能乎?(作者為東華大學副校長 )
短評-重建不能操之過急【本報訊】中國時報
* 2009-08-28 * * 劉內閣救災太慢被罵到臭頭,因此急於展開重建,這種心態不難理解。但凡事過猶不及,災後重建是非常複雜與漫長的社會工程,劉內閣急於拿出成績而跳過凝聚地方共識、汲取民間智慧等重要步驟,難怪高雄縣長楊秋興要痛批經濟部狀況外,原民團體與環保團體更對重建條例未能體察民意高度憂心。
在外界質疑劉內閣「只找企業參與,不聽地方聲音」姿態傲慢後,行政院長劉兆玄帶隊進駐南台灣推動重建工作,這個方向原本值得鼓勵,如果行政院能趁此機會廣納災區民意、借重地方智慧,的確有機會以重建的成效,彌補八八水災救災不力的重大失職。
但令人遺憾的是,劉內閣的重建會議至今只由部會首長參加,地方首長、災民代表、原民團體、環保團體等由下而上的重建聲音尚未被納入體制,劉內閣的重建方向更給予外界「不尊重原住民硬要強制遷村」、「以為住組合屋、優惠貸款就是重建」等操之過急印象。
其實,證諸日本等國家的成功重建經驗,都少不了由下而上的汲取地方智慧過程。中央與地方、官方與民間必須攜手合作,在最符合地方需要、最能維繫原住民文化與生態、最能達到國土復育目標等原則下,一起走過災後重建的艱辛歷程,劉內閣千萬不要在救災太慢後又犯了重建太快的致命錯誤。
直言集/一味求快 恐再釀災【聯合報╱記者 林河名】
2009.08.28 06:42 am
八八水災救災過程,政府被批評「該急不急」;進入災後重建階段,朝野趕在昨天通過重建條例,展現超高效率。但是,救災首重時效,重建卻該力求慎重。
首先,朝野在預算規模互相較勁,民進黨團甚至喊出「無上限」,逼迫國民黨團加碼,無非是砸錢辦事的心態,以為可以「花錢消災」。
政府在救災過程被罵怕了,自然會以更多預算、更優條件協助災民重建家園。只是,朝野協商又亂又急,直到表決時,許多條文連條次都搞不清楚;朝野競提修正動議,更處處可見爭功的角力。
更離譜的是,行政部門前天協商時,竟以重建需要砂石的名義,突襲提出不受土石採取法限制,大開濫採砂石的方便之門;而為了重建搶快,更對重建工程跳過政府採購法,得以議價辦理,令人擔心未來弊端叢生。所幸這些「禿鷹條款」全遭否決。
但三讀條文中,仍出現災民所需土地,經相關機關會勘「認定安全無虞者」,可以不受國家公園法、環境影響評估法、水土保持法及相關法規限制。
這次水災會造成如此嚴重災情,其實夾藏不少人禍;政府全力安置居民後,更該檢討過去「人定勝天」的思維,轉為對大自然的尊重,。既然如此,重建工程就該嚴守環保法規,絕不可重蹈覆轍。
八八水災是世紀巨災,重建之前必須作一次縝密的國土規畫。救災宜快,重建則該「痛定思痛」,不該一味求快而便宜行事,以免形成另一個「災難」。
這片泥淖清或不清?【胡念祖】中國時報
* 2009-08-28 水災後續工作使得政府焦頭爛額,連屏東縣林邊、佳冬兩鄉之淤泥究竟該如何清運都可以舉棋不定,如陷入泥淖一般。
災難之後,筆者檢視個人於民國八十三年的林邊地層下陷研究及八十六年的雲嘉地區地層下陷環境法政分析研究,發現十五年來問題不僅依舊,且更趨嚴重。研究所得的政策建言亦未見政府重視採納,一旦老天決定討回人類對大自然的超限利用時,政府與人民就同時深陷水深火熱之中。
研究發現可以一言以敝之,那就是「中央與地方」及「政府與民眾」存在著嚴重的「政策落差」。
就地層下陷之起因,中央政府歸咎於養殖業之超抽地下水;下陷地區民眾或地方政府則認為,養殖業之用水固然為重要原因,但台糖農場、農田、工業之抽取地下水亦不可排除在外,另沿海地區之開發行為(如六輕)也會導致問題更惡化,所以不能全部歸咎於養殖業。
就改善問題之方法而言,中央政府認為應嚴格取締非法水井及違法魚塭、提供補助金讓部分魚塭停養或休養、輔導養殖業者改從事「箱網養殖」或「往國外發展」、依「農地釋出方案」將下陷土地優先釋出轉為高價值使用之土地。但地方則認為,以當前地方政治生態而言,地方政府根本無能力或無可能加以取締;業者轉業補助金偏低,欠缺經濟誘因,且政府下一步之作法為何,亦欠缺明確規畫;魚塭養殖業者欠缺資金、技術,且「箱網養殖」在本質上與陸上養殖之性質不同,以養殖業者人口年齡偏高、學歷偏低之情形來看,轉業之可行性不大。
地方政府與民眾不相信中央政府之規畫會成功,因為地層下陷土地之利用價值低,且農地釋出手續繁瑣,目前未聞成功之案例;再者,土地若釋出作其他更高密度之使用(如工業、商業),則地層下陷問題不但不能解決,反而會更嚴重。
政府不正視這些政策落差現象,並由根本解決問題,過去十多年來遂出現國土不斷陸沉。
由這些政策落差之內涵,吾人可以明白,為何數十年來政府與民眾在投入龐大資源與人力後,問題依然存在。譬如:穿越林邊、佳冬鄉的台十七線公路每年加高重鋪柏油,使該段公路被稱為「黃金公路」;民眾的新厝地基墊高一層樓以上,公部門不斷加高海堤,但為魚塭養殖用水而設之海水抽取管線卻直接在海堤上穿孔而過,或密布海堤坡面之上,電桿、電表林立,蔚為奇觀。
猶記十多年前,經濟部水資源局(現水利署前身)還曾嚴肅地委外進行有關填土夯實之工程技術研究,打算將地層下陷地區逐漸用土填高至海平面以上。此種近乎天方夜譚的思考,卻在此次八八水災後,由老天加以「落實」了一部分。如果政府與民眾仍然不能改善水土保持、尊重大自然,恐怕再經二、三次水災,雲嘉、高屏地層下陷地區終究有填平的一天,現在也不必費力去清除那老天賞賜的泥土了。 (作者曾為中山大學水資源研究中心主任、現任海洋政策研究中心主任)
聯合筆記/高山茶與林邊海鮮【聯合報╱林松青】
2009.08.28 03:19 am
八八水災放大了高山茶和林邊海鮮所象徵的破壞國土問題,大到全台灣的閱聽大眾、地方至中央的公務員、救災軍人、各級民代、地方首長、監委,都無法再裝作不知道。
八八水災也放大了災民的痛,廿天來,林邊鄉民生活在充斥汙泥、灰塵的環境裡,痛心財產泡湯,還非常怕午後雷陣雨,把剛清走的泥漿又沖回來。阿里山三百公頃茶園在莫拉克帶來的豪大雨中不見了,原來富裕的「田喬仔」,如今住在災民收容中心,成了一無所有的低收入戶。災民的痛,大到必須自問所為何來。
無災無難的時候,揉製成顆粒狀的高山茶,沖泡出淺色清香的茶湯,是政府選定的伴手禮,能創造豐厚利益,確實是優質農產品。可是,高山茶園是與森林爭地的經濟產物,會破壞水土保持,大難來時,逐年投資獲利,被老天一次討了回去。
林邊海鮮不全來自海中,是抽地下水中和海水養殖的魚蝦,抽水使地層下陷了二點八公尺;祖先的墳墓泡在水裡,祖先的老宅只剩屋頂還探出地表。築堤防、裝抽水機,都不足以阻擋水淹住宅;這次水災積水不退的時間超長,累積的痛苦超大。
台灣從北到南的高山,都有像阿里山高山茶一樣的破壞國土問題,有的因種水蜜桃、山葵、生薑而起;有的是建溫泉旅店,擋住了水流。台灣雲嘉以南沿海,凡是發展水產養殖業的鄉鎮,都擺脫不了地層下陷,都有村落排水問題;水門擋不住海水倒灌,也阻斷不了地下水持續滷化。
卅年來,主管機關法不罰眾,執事公務員不犯眾怒,業者自我陶醉,使台灣的高山、海濱循環於破壞、修復、再破壞、再修復中。這次大災難,放大了問題,也考驗政府敢不敢「以利齊俗」,跳出原樣修復模式,從根本面保護國土。【2009/08/28 聯合報】
讓雲豹帶領族人找到回家的路【夏鑄九、劉可強】中國時報
* 2009-08-28 * 莫拉克風災發生至今三個星期,第一線的救災安置情形已經快速自媒體曝光中退位,取而代之的是政府對於災區重建的疾行意志。然而,就在災後重建條例在朝野共識下火速於立法院通過的此刻,來自各方的民間團體和災區草根人民的聲音,卻一反過去兩周對於馬政府救災動作慢半拍的批評,開始喊出重建腳步不應過快的主張。
住居環境的災後重建任務,不外乎一連串的問號:「建什麼?建在哪?如何建?」每一步都是空間規畫最關切的課題,需要經過審慎而細緻的討論過程才宜決策。「求快」也許能夠迅速讓社會重新回到相對穩定的狀態,但我們必須思考這樣得來的穩定,除了讓統治者從治理的權力危機中解套,對於實際要使用並承受重建成果的芸芸眾生,具體的意義是什麼?
南部災區原住民部落遷村該如何決策,重新回頭檢視歷史,也許能夠帶給我們寶貴的經驗教訓。
屏東縣好茶部落當年被政府下令遷村,所謂現代化的開化生活帶給他們的卻是數十年間多次飽受的洪水及土石流之苦,最後終於被迫撤村安置,重新規畫部落新址。再次遷村的決策雖然經過了一個相對民主的參與式規畫過程,但卻再一次地被官僚體系的推遲與獨斷意見耽誤。
如今因為八八水災,全毀的新好茶部落竟也成為回不去的家園,部落也因此陷入了更艱難的流離處境。相反的,一直以來都有部落居民主張要返回的舊好茶部落,現況卻相對地安全,這不僅是對官僚決策思維數十年如一日的最大諷刺,更值得我們做為重要的反思例鏡。
歷來政府對原住民部落的政策都是一股腦地往山下遷,不但強迫原住民遠離了傳統的生活領域,也沒有讓原住民有機會想像以自身為主體的現代化,完全粗暴地否定了原住民生活與外在環境緊密結合的特性。
八八水災重建條例通過之後,幾乎可以預期政府將會在短時間內快速且專制地執行重建計畫,以類似的決策方式製造出更多的新好茶部落,最終只帶來原住民部落更多的問題和災難。對此,我們有下列幾點訴求:
第一,重建工作應該始於安置,妥善的安置應能維繫原住民部落原本的社會關係網絡。處理好安置,才有緩衝時間來細緻探討居民的需求。
第二,快絕對不等於好。繞開了原有規畫法令,可以恣意行事的災後重建條例,絕對是未來重建工作最恐怖的一頭巨獸。公部門之於災後重建的角色,應該是健全資訊,提供詳實的地質調查與環境影響評估,為在地居民主體營造一個能夠放心討論集體未來的平台。
第三,我們呼籲每一個有遷村考量的村落計畫,都應該讓原住民的學者專家擁有參與決策的權力,並且化流離的危機為團結的轉機,促使全國原住民形成一股力量,重新發掘並思索部落與環境共生的智慧,如何在此次災後重建的過程中發揮出來。
已有學者提出,目前救災工作的混亂與失序,在於執政者混淆了自然災害危機與政黨危機,並將政治危機的解套凌駕人民切身感受的失去與獲得。自然災害的損失、傳統智慧的壓抑、民主參與的抹除,是急就章的專斷重建條例對原住民受災部落的多重剝奪。
我們所為的「災民」,已經忍住創傷,挺身喊出他們對於「回家」的渴求。「回家」不只是實體環境的重建,也是社會網絡的再凝結。傳說中舊好茶是雲豹帶領魯凱族人找到的家,是文化傳統與山林環境的共同創造。原鄉,不能在政黨密室協商的資源分配中被打造,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讓雲豹再次帶領族人們找到回家的路。 (兩位作者皆為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所教授)
人與土地的生存法則【江冠明】 中國時報
* 2009-08-28 十幾年來經歷過近百個颱風,東海岸沿線的都蘭、都歷、真柄等村落,都有百年開墾的山谷水田,至今一點損傷都沒有,為什麼有些地方可以永續生存下去,又為什麼有些地方卻禁不起風雨的摧殘呢?我不明白,這場風雨災後,人跟土地的共生關係會不會改善,政府和人民會不會重視生態倫理,還是很快又遺忘了?
八月七日深夜十二點,陣陣溫暖的南風吹來,感覺颱風在迴南了,台東住了十二年,只要風從東北轉南風氣溫變熱意味颱風走了,還跟住宿的旅人說:「颱風要走了!」清晨四點聽見空酒瓶從餐桌掉落的聲音,南邊吹來強風冷雨,涼亭廚房地面散落殘枝碎葉。清晨七點開車前往台東市,發現南方天空厚厚雲層散發橘色詭異的光澤,通常颱風來前才會有的景象,怎麼會在颱風中出現,都蘭灣海浪一點都不像颱風浪,感覺怪怪的。到市場菜販說從屏東回來的魚車沒進來,太麻里路斷了今天父親節魚販都沒有魚可以賣。途中打電話給鐵路局朋友,他說台灣牛麵店淹沒了,水還漲到太麻里街附近的民宿,從此台東變成孤島,連續兩天沒有報紙,沒有人知道太麻里南邊的情況。
我撥了電話給警察作家撒可努,沒人接傳簡訊問安,隔天撒可努用另外手機回電說:「香蘭沒事,還好花了十多年組織的青年會,緊急動員起來,可以應付,不用擔心。我們可以借這機會考驗我們自己,能不能像過去那樣生活?」民歌手胡德夫來參加東海岸音樂季,看了電視報導一直唸著要去嘉蘭村看朋友,我勸他現在道路不通,即使山上小徑可以繞道,但是風雨後情況不明,萬一你們去車子卡在山區小路動彈不得,又要求救不是給人增加麻煩,他決定還是去了。八八雨災重創台東南迴路段,只要幾道橋樑道路沖毀,沿途的山村都變成一個個孤島。從地理型態來看,東海岸花東縱谷被秀姑巒溪、卑南溪、大小支流河谷切割成一塊塊台地或山谷,在一百年前村落與村落間被天然界線分割,很少往來卻能夠自給自足不需要外援。東海岸的部族文化差異很大,同樣是阿美族隔幾十公里外的村落歌謠舞蹈都不太一樣,連在台東平原周遭的卑南族各部落都發展出各自不同的歌舞文化服飾,甚至彼此互砍人頭維護生存的領域。
過度開墾壓榨 土地無法負荷
在沒有國家的時代,台灣土地上的人都有一套屬於他們的生存法則,即使環境再怎麼困難,他們的村落不會輕易被自然災害滅亡。記得很久以前在山地部落採訪時,很多原住民老人說:「我們祖先很有智慧會選擇安全的地方居住,因此我們不會選擇神木村哪種地方,那裡很危險下雨就會被水淹。」八八水災連老部落都受到重創,著名排灣族古部落大社、魯凱族的霧台、高雄山區布農族、阿里山鄒族都一一受創,連平埔族小林村都慘遭土石流的淹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隱居台東後,六七年前幫雜誌社寫專欄,還常常繞著台灣跑找題材,霧台舊好茶清境復興鄉都奔跑過,那時感覺高山村落越來越繁榮,果園越來越多,每次看見開墾景象心裡忐忑不安的思緒。在南投縣仁愛信義鄉走訪,光禿禿的台地梯田上種滿各種蔬果樹苗,感受到都會經濟體系正在壓擠鄉村經濟資源。原住民村落在日治時期為了統治控管,曾經強迫遷村,到了國民政府時期舊好茶遷到新好茶,山地部落逐漸從山嶺遷往河谷,我不知道屏東環山公路邊的村落是何時形成?也不知道漢人旗山、高樹村落的發展史,但是這些村落都被水淹沒了。
記得1994年間帶著泰雅族記者馬紹.阿紀,到尖石後山的鎮西堡探訪阿棟牧師,我指著陡峭斜坡上和村落邊的果園說:「五六年前我來的時候,這裡是一片樹林,現在都變成果園,你有何看法?」以前貧窮的山地村,幾根樹幹底部燒黑插在地上鐵皮綁一綁,就是房屋,這幾年越來越富裕,都翻修成水泥鐵皮屋,但是周遭開墾的景象卻讓我感到越來越不安。1987年間,當台灣民眾抗議洪流淹沒台北時,我常常隨著抗議人士回到山村,走在東勢果農的果園裡,心裡想這麼陡峭的丘陵地形,竟然可以開墾成果園,當我爬坡走得氣喘吁吁時,不禁佩服客家人苦幹硬頸的精神,以及台灣農民承受勞動日曬的辛苦。從東勢追蹤到梨山,緊緊抱著攝影器材坐在鐵牛車上,快速左轉右彎在山坡果園中飛梭,稍不小心頭就被蘋果樹枝打到頭。站在果樹下沈思,為什麼梨山果樹要搭竹架子,美國蘋果園不需要,看到樹下放著一大包肥料,再看看果樹枝幹綁在竹架上,心裡非常難過,假如一棵果樹只能承受一百公斤的水果重量,但是台灣果樹卻要靠竹架支撐兩三百公斤重量,為何土地要負荷這麼沈重的壓迫呢?
政策與利益剝削 台灣病得不輕
奔跑社會運動紀錄片的日子裡,我常常一個人背著沈重的器材行李腳架,站在陌生的台灣鄉野間,等待受訪者出現。在炙熱的烈日下汗流浹背,心裡卻越來越沈重越苦悶,因為每採訪一個地方,我看到不只是抗議者的痛苦,我看到更多土地的煎熬。輾轉追蹤到彰化縣大村鄉,望著連綿不絕的葡萄園,跟採果農夫婦聊天,從肥料工錢到水果價錢,還有他們利用農閒到都市當建築勞工賺錢貼補的故事。望著豐盈的葡萄掛在藤架上,如果你知道這些葡萄本來每年一產,經過改良加落葉劑催生,可以一年兩熟到兩年五熟時,連果樹都要過勞生產,台灣社會究竟在追求什麼,走訪越多地方心裡承受的壓力越沈重。站在台北抗議人潮中攝影時,發覺社會運動洪流會淹沒台北市,是因為從國家政策對鄉村土地的壓榨剝削,導致都會商工業對鄉村農業的利益剝削,再轉化成農民對土地壓榨。在第三映象工作拍片那段時間,我跑過工運、農運、原運、人權到環保運動,我覺得「台灣病得很嚴重」,重商輕農重北輕南的政策讓工業產值在剝削扭曲農業產值,這種結構性衝突的問題總有一天會爆發毀滅性的災難。
八八水災摧毀中南部山區平原,從總統到中央政府官員認為只是淹淹水,水退了就沒事,人民不知道雨量一千公釐的意義,更不知道多年開墾的道路小徑的廢土石,傾倒在山溝溪谷間慢慢阻塞成堰塞湖,當雨量越來越大堰塞湖一個接一個潰堤時,是洪水土石流來臨的日子。賀伯颱風時,有專家警告說有一天土石流可能會淹沒水里,只要有人繼續開路開墾上山,每一條溪流都潛伏堰塞湖的危機。沒想颱風之後的豪雨,竟然成為是一場自然反撲的浩劫,這是被剝削到極限的台灣土地用洪水來抗議:「國家和人民對土地的過度壓榨」。山坡地超限利用只是一部份,高山觀光公路是共犯,開路後官民勾結的產業道路和山坡開墾是共犯,堤防水道水利公共工程設計施工不當是共犯。1993年經過新中橫時,站在山嶺上遙望沿路如蜘蛛網般的產業道路和新開墾的果園農地,我感到體力透支精神虛乏,堅持七八年的社會運動理想的熱誠和希望,漸漸幻滅了,我跟土地一樣病了、累了。
風雨飄搖後 重新省思人土關係
1997退隱台東,只是想遠離一切,想遺忘一切,回歸荒野山林中找回新的生命力。自己消遣是自我放逐來台東,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我也不談過去,讓自己沈寂在荒山野舍。漸漸喜歡被人遺棄的農舍居住,自己動手整修,從接山泉水管,到種種庭園花木,每天在山林野徑徒步漫遊。剛住進去都蘭山農舍半年,就遇見碧利斯颱風來,庭院積水二十公分,到處斷木殘枝,豪雨兩天後,清晨六點聽見窗外有水聲,發現再兩公分高土石流差點從窗戶灌進來,頂著風雨到屋外拿著木板頂住窗口,堵住土石流搶救差點被淹沒房間,忙完差點虛脫躺在庭院的水澤中。嘗盡山林農舍風雨飄搖的艱辛,也體驗面對自然力量的掙扎與考驗,這段移民都蘭的經歷反而讓我感受更深刻,人的生命力在風雨中顯得更卑微與堅強。我只是運氣好,當年遇到是小小土石流,至今土石流依舊淹沒後窗那面牆壁,偶爾帶朋友回去探視,他們說:「你怎麼在颱風後還敢住了四年呢?你不怕半夜睡著時被淹沒?」。
五年後我離開那棟農舍遷徙到第二棟農舍,搬到偏遠一公里沒有半戶人家,山泉水源頭在更遠山谷裡,每次風雨後停水,就要上山去巡水看看哪裡斷了或塞住,習慣荒山野地獨行的寧靜,至今我依舊在都蘭山中的老農舍中漂泊流浪。
十年過去了,我在破舊農舍中開了一家野店廚房,也經營小小的農舍民宿,分享心靈漂泊的滋味給來探訪的朋友。幸運的是,我選擇一個沒有開墾過度沒有河流經過的地方,颱風天裡我跟旅人望著奔騰的都蘭瀑布,欣賞自然浩瀚的力量,這些雨水很快流到都蘭灣中,都蘭山村都平安經過颱風的考驗。同時間,太麻里卻承受百年最大洪水衝擊,連知本巨大高聳的堤防也垮了,我遷徙住過的三棟老農舍依舊安在,鄰近山頭每戶農舍和石崁梯田也安然無恙,我開始佩服早期開墾的住民,他們沒有用水泥去築堤作檔土牆,反而利用就地取材的石頭砌成梯田石牆,讓雨水不停地從砌石縫流走,不會沖刷泥土變成土石流。
十幾年來經歷過近百個颱風,東海岸沿線的都蘭、都歷、真柄等村落,都有百年開墾的山谷水田,至今一點損傷都沒有,為什麼有些地方可以永續生存下去,又為什麼有些地方卻禁不起風雨的摧殘呢?為什麼年年淹水的地方,還有人願意繼續居住呢?我不明白,這場風雨災後,人跟土地的共生關係會不會改善,政府和人民會不會重視生態倫理,還是很快又遺忘了?等待下次災難時,再嚎啕大哭?賀伯颱風的土石流記憶被遺忘,八八水災會不會再被遺忘呢?如果台北市遇到3000公釐的豪雨,加上大潮會不會出現台北湖的景象呢?還是抱持不會輪到我的慶幸心態呢?退隱後,對社會事務慢慢疏離,反而貼近山村農舍的生活,望著滿天星斗,想起老子的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
- Aug 28 Fri 2009 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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