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赤縣神州,有時會碰到記者採訪:
「平常都作些什麼消遣?」
「看書。」
答案幾乎不用想,反正一生也就只有這麼一項廉價的嗜好。(哎,想起來了,在某些地區,如泰北,「嗜好」是指吸毒成癮呢!讀書,大概也真是某種「癮」吧?)
「看什麼書?」記者往往窮追不捨。
哎,這就不容易回答了,既是愛看書,大概往往會是個「雜食性」的讀客,而事情一雜,就難說清楚了。譬如說,此刻,我就正在翻看《全唐詩》 裡的某種「特殊作者」。這類作者我以前就時不時的會碰到,今番卻想來集中閱讀一下。《全唐詩》一向是我極愛的一套書,編於清朝,而我買的是現代鉛字排印 的,一套是大陸中華書局的,一套是台灣七○年代明倫出版社的精裝盜印本。另外還有兩個版本,之所以弄上四套來擺著,是為了讓自己在家裡、在辦公室隨時隨地 都可看到這套書。
這套書共收了兩千兩百人的四萬八千首詩,對我這種不講求版本的人來說,是最方便不過的唐詩大全了。
相對於《全唐詩》,《全宋詩》是1991年出版的,兩者時代相差雖不遠(約三百年),但編詩的方法卻大異其趣,我其實更著迷於「封建落伍 年代」的編者思惟,說得更白一點,《全宋詩》只收詩人的詩,《全唐詩》卻收全民的詩──還不止,除了收人的詩,居然還收鬼的詩,除了鬼,還有怪,還有妖, 還有來託夢的古人例如舜帝,還有瘋子……。所以,且不去讀詩,只讀詩的目錄,就已經熱鬧非凡了。哎,我真是迷上了那個唐朝,那個連鬼也愛作詩的朝代。
下面且來舉些鬼句:
1.唐太宗征遼,過定州,碰到一個非常有神彩的黃衣鬼,站在高墳上,太宗叫手下去問,得詩四句:
我昔勝君昔/君今勝我今/榮華各異代/何用苦追尋
然後,此鬼消失了,太宗仔細一看,原來是慕容垂的墳墓。
2.有個不乖的和尚,叫釋明解,半路廢了出家身份,死後據說受了苦罰,於是託夢給他的畫工朋友,留下五律一首,其中兩句是:
痛矣時陰短/悲哉泉路長
3.唐高宗時有人夜泊巴峽,聽到有人反覆吟詩,尋聲找去,但見空山石泉溪谷幽絕處,有人骨一具。此鬼吟的是五絕:
秋徑填黃葉/寒摧露草根/猿聲一叫斷/客淚數重痕
4.有位雅好旅遊的陸憑,在旅途中死了,於是跑到好友的夢中去報喪訊,寫了一首〈詠浮雲〉:
虛虛復空空/瞬息天地中/假合成此像/吾亦非吾躬
5.梁璟,長沙人,途經商山館,遇到三個穿古代衣裝的男子,當時秋月當空,三人要求跟梁璟聯句詠月,他們各寫一句,湊成五絕兩首:
秋月圓如鏡/秋風利似刀/秋雲輕比絮/秋草細如毛
山樹高高影/山花寂寂香/山天遙歷歷/山水急湯湯
不過故事的結尾不太愉快,三個傢伙中有位叫蕭中郎的嫌梁璟不懂詩,梁璟生了氣,叱罵起人來,三人立刻被他的盛氣給震散掉了,原來不是三人,而是三鬼。
唉,多麼懷念那個叫大唐的朝代,他們沒有稿費,沒有獎金,卻人人出口成詩──而且,還「鬼鬼有佳句」。
不過,能在身為活人的時候就先把澄澈通透的句子寫出來,應該是更聰明的好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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