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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的鹽
   
你會在泛藍群集裡面打水扁牌嗎?
   
然後跟韓粉說這樣可以吸到綠票,阿扁也是中華民國總統,而且建設中華民國有功,說服國民黨支持者接受.然後中天上面下標,「萬安打了水扁牌,搶走民進黨神主牌,民進黨還剩下什麼?」
   
相信我,這種戰略挺獵奇的,而且正常人的腦袋想,也知道不會成功.
   
錢復說「蔣的民調遙遙領先幾位前任總統」,實在黑人問號,這不是在捧蔣經國而已,也在暗酸蔡英文.吳淡如和郭台銘先前在那邊怨嘆,女兒不知道孫中山是誰,如果連孫中山都不知道,年輕人有幾個人認識蔣經國?恐怕有不少人在新聞事件出來才去估狗蔣經國是哪位吧?
   
說白點,越接近現代的政治人物,越和民眾有利害關係,越不想付出太多信任給對方,以防他們獲得過大的權柄,掣肘自己的自由.加上藍綠意識,最終就是看起來較無害無印象的人,或者死人,會分配到額外的支持度,這道理就跟過去台北市長選舉,蜂蜜檸檬民調特別高一樣,如果把這國發會2017年做的鳥東西,蔣經國換成樺山資紀還是袁世凱,這民調也差不多吧?能當作參考嗎?
   
黨國體制內少數的蔣經國狂粉,在民進黨任內搞的小出軌,能假定全台灣意志?
   
要不要做個民調看看現在還有多少人知道蔣經國是誰?搞不好連4趴都不到.
   
如果認為靠蔣經國牌能拿到中間選民,我覺得這個盲點實在有點大的離譜.
   
中間選民,中間選民,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之,神父很早說了,中間,就是一片空白,腦袋一片空白,是需要你帶領什麼,不是去符合什麼,不會有人把一片空白,當作是要仿效或追逐的對象,通常是要進行什麼犯罪行為,才會假託一個虛構的他者.
   
在美國,通常稱搖擺選民,搖擺州,沒有什麼中間選民.
   
1124,就是在這種「把餅做大」的錯誤觀念下,民進黨缺席東奧正名,不刺激核能議題,空汙議題,甚至消極面對同婚議題,冷處理公投綁大選,對方擺明藉由公投拖垮大選,遷怒執政黨的問題.因為不能得罪中間選民,要把餅做大,所以台北市長禮讓,為了討好中間選民,開始了白綠合作.
   
直到大敗後,仍然沒有忘記這種把餅做大的迷思,繼續開啟北門會,於是產生了令人難以忘懷的一幕.
   
為何這種把餅做大,要做全民總統,明明看就知道會死得很慘的東西,卻屢試不爽?
   
如果你是處於弱勢,那也就算了,屬於一種哀兵之策,如果佔據優勢,還來這招「中間選民」,只能說,心理面應該有種自我暗示,「我不想贏,只想輸.」的魯蛇慾望.
   
目前看起來,響應這個經國牌的有,李艷秋、葉玉蘭、吳子嘉,老實說,我看不出跟這些人站在一起對選票有什麼幫助.
   
當然還有于北辰、蔡詩萍,這些所謂淺藍,老實說,就算不打經國牌,這些人也是會幫你說話的,根本犯不著冒犯這種得罪泛綠選民的風險,這些人,在緊要關頭釋出的幫助有限,大部分在前頭打仗,承受砲火,陪你一起喜怒哀樂,都是自己的支持者.
   
于北辰還挺有趣的,跑去問coco姊,蔡英文打經國牌,綠色選民真的能接受嗎?
   
我看,就連于北辰還比某些民進黨高層還了解民進黨人呢.
   
打經國牌,在神父看來,就像對某種藍色不明物體遞上投名狀.
   
有用嗎?我認為是沒有,因為那不明物體看起來很龐大,其實只有一小搓而已.
   
蔣經國在媒體上的新聞,其實近幾年的露出度,幾乎少的可憐,就連蔣家的秘辛,也因為講得爛了,而不再令人感興趣.
   
打經國牌,我看,還不如打美齡牌還來的有用,至少他到美國去演講過,沒有直接殘害台灣人,或背刺美國,搞不好還有人會接受.
   
說白了,近幾年最喜好講蔣經國的,大概就是某年代電視節目台的主持人,就是個狂熱的經國粉,過去整天播送蔣經國一段談話,什麼「醋就是醋,醬油就是醬油,你不能拿買醋的錢去買醬油.」來顯示藍綠一樣爛,中間選民超越藍綠,我最中立,若打經國牌有什麼好處,就是這些少數媒體人,經國粉,會給你許多方便吧,但,當初疫情之時,他們拷問陳時中,大叫我要疫苗,這一幫人可是不遺餘力.
   
有brother說得很好,蔣經國不是「反共保台」,是「反共保中」,或是「反共保華」,蔣經國的「反共」,是反對「一中一台」、「台獨是叛亂罪」、「言論自由是叛亂罪」.
   
看到coco在節目上,提到過去在聯合報的時候,她怎麼執筆寫下「章亞若和蔣經國」有多麼勇敢,她說,那時候她第一個寫的,是在開放報禁以後,第一個敢這麼寫的,如果是在不久前,那可是叛亂罪,會被抓起來的!
   
為何?因為寫到蔣經國的痛處了,冒犯龍顏,唯一死罪,這,就是蔣八國.
   
再來,認為經國牌是「華獨」,尋求「維持現狀」,呃,我想,這個脈絡是這樣的,詳情可以閱讀一下「美麗島大審」,你會發現,現在所謂中華民國派,華獨,在當時,其實都已經發生過了,在一群美麗島人士被指控「台獨」的時候,他們的辯詞,已經發表了這種路線,但跟蔣經國代表的一脈檢察官,顯然,是水火不容,唯一死罪.
   
當時,主張台獨是叛亂罪,所以他們用各種邏輯閃避,例如姚嘉文被質疑,「你是不是台獨?」
   
「改不改國旗、國歌、國號,不是重要的事,內部改革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反對與中共結合就是台獨,那就是的.調查局的人告訴我,現在的思想只有兩種,一是『統派』,一是『獨派』,沒有其他.」
   
施明德方面,法官問他是不是台獨,他回答,
   
「我們曾在文件上表示過,三十年來台灣事實上已獨立,在五月份我們發起重新加入聯合國,以中華民國名義而非台灣名義,在法律上用中華民國,私下通稱台灣,分界非常清楚,台灣獨立也就是中華民國獨立.」
   
結果,檢察官勃然大怒,打斷他的說話,
   
「關於被告一再強調所謂『台灣已經獨立三十年的說詞』,檢方認為台灣是中華民國的一個行省,這是普遍承認的事實,而共匪是一個叛亂的組織被告對此也不否認,三十年來『復興基地』的軍民同胞為了反攻大陸解救同胞可以說一直不停的在努力、奮鬥,但是被告卻說台灣已經獨立了三十年,意圖置大陸九億同胞的生死於不顧,其居心叵測.而且被告又說在中美斷交後,政府盡力要維持我國和美國之間政府與政府的關係,被告竟予歪曲為台灣已經獨立,對於兩點謬論,檢察官覺得有必要在此予已鄭重的聲明、澄清.」
   
我們看,這兩人一個明顯表態華獨,另一個則巧妙地揭示了「反對統一就是台獨」,結果調查局的竟然告訴他,這是不對的,「統一」才是對的,蔣經國反共的內涵,就是統一,不包含「反對統一」、「一中一台」、「維持現狀」,這些都是「叛亂罪」,講白了,跟習近平的文告差不多.
   
我們從嘉義縣政府函令公私立學校的公告「針對高雄暴力事件時叛亂犯供詞請適當澄清與宣導」來說,他們甚至要學校去澄清這種特殊的意識形態:
   
「六、美國承認共匪,係美國方面錯誤決定,我絕不承認此一事實.中華民國政府,為唯一代表愛好自由民主之整個中國人政府,與美國保持實質關係,即以此為根據,絕無『兩個中國』、『一中一台』或『台灣獨立』之意義存在.」
   
為什麼特地要澄清「一中一台」?因為那是庭上有一個叛亂犯的供詞,
   
「我同意海外若干中國問題專家的建議,要解決台灣問題,必須一中一台.」
   
對,她就是陳菊.
   
所以,拿蔣經國的「反共」,來嫁接「抗中保台」或「反共保台」,坦白說,太勉強了,是八竿子打不著邊的東西.
   
我看民視的政論節目,標題「戰北市!民進黨"經國牌"黃珊珊"抗疫牌"蔣萬安接招?」、「蔣家光環雙面刃!蔣萬安軟肋?難抵小英"經國牌"!」,老實說,不知從何吐槽起.
   
民進黨應該打的是抗疫牌吧?怎麼會是經國牌?這不是神主牌都給人搶去了嗎?蔣家光環雙面刃,邏輯上,打經國牌的人都會有負面影響吧?小英打這種牌不會有兩面刃?難道是經國自助餐?
   
講白了,你在民視播這種東西?民視的股東,多是從前的計程車司機,一個一個集資募起來的,那些人就是當初黨外時期被蔣經國打最慘的那一群,巴不得打死蔣經國,結果現在你跟這些人說,小英打經國牌?這些人會不會想,啊我當初是投台灣牌小英,怎麼一覺醒來我們小英變成經國牌?確定在同溫層播這種東西,不是敗票嗎?
   
這種策略,殺敵一百,自損三千,想要在對方陣地放火,自己的本陣卻先燒起來,坐這山,望那山,到頭來,一場空.
   
民進黨支持者,儘管仍然會投票,但是失望是一定有的,這股失望與失落,只會降低己方的士氣,在重要的議題浮現,防守的力道,主動幫忙說話的力氣,必然會減弱.
   
執政有包袱,每個議題都會有折損,每一份支持的力量,都不容失去,已經有執政的包袱了,真的沒必要,再將蔣家的包袱,給攬在身上.
   
如果說,躺在泥巴裡,把身體弄髒,可以得到什麼收穫,這個收穫,大於弊端,還有一試的價值,但如果躺了這淌渾水,什麼也沒得到,除了泥巴,只有更多的泥巴,付出的代價與得到的不成正比,那根本沒有做的必要.
   
我知道許多1450和英粉,仍然在努力解釋,這是可以理解的,台派之間,已產生了衝突,一方的用意,是在保護小英,而不是保蔣經國,同樣的,另一方其實也是在反對蔣經國,並不是在反對蔡英文.
   
那麼,是什麼東西讓它嫁接在一起,產生莫須有的誤會與傷痕?
   
我看,恐怕是哪個高層的狗頭軍師,又想出什麼高明的戰略吧.
   
但是該喊停了,該有人喊剎車了,否則鐵達尼號撞兵山,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從公投,到反罷免,到補選-一路一路咬著牙撐過來,這些勝利,都不容易,還沒根基穩固,真的沒有本錢,沒有精神,在當作賭本,去謀求想像中更大的戰果.
   
如果你的胃潰瘍才剛好,真的不要搶著去吃不乾淨的東西,會傷胃.
   
民進黨如果要打經國牌,蔡英文要走這種把餅做大,藍綠和解,最大公約數,全民總統路線,我想,現在還不是時候,差不多可以等到那些被蔣經國迫害的人,都老死光了,他們的後代也都忘了,課綱也不改了,專門寫著十大建設、邁向民主自由,到那時,在做這種事也不遲.
   
民進黨的神主牌,應該是抗中保台,防疫,轉型正義,如果你想著要搶別人的,也別忘了不要丟失自己的,因為你的神主牌,多的是其他人,其他小黨要搶,那才是真正有價值的神主牌,拿到了蔣經國,失去了轉型正義,或者兩個我都要,我想,到最後什麼也得不到.
   
拆開蔣經國這個大禮包,結果,裡面裝的都是空氣.
   
一個人氣喘吁吁跑了三千公里比賽,好不容易贏了,卻把獎盃送給別人,然後把落敗的人的蔣杯給搶過來,變成倒數第一.
   
天底下,沒有比這還悲傷的事,沒有比這還愚蠢的事.
   
神父欣賞的,不是2018年,那個在北門會裡的蔡英文,想著怎麼把餅做大,討好中奸選民.
   
神父欣賞的,是2019,當韓國瑜的副總統候選人張善政批評她留美期間「房間有很多黨外雜誌」,「當時蔡英文就是黨外傾向」.
   
她回答,「那又怎樣呢?」
   
我想,這才是我認識的蔡英文.
   
一個無所畏懼,不畏人言,不想低頭,不願屈服,充滿自信,勇敢做自己的蔡英文.
   
她堅持這樣的信念,一路衝到了817萬票.
   
這些人,不是看她打什麼經國牌,才投給她,而是堅持台灣價值,炸裂開的最大公約數.
   
我欣賞這樣的蔡英文.
   
你也應當如是,BR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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嘜擱吵啦!保師傅手製香辣醬,做法大公開。
很榮幸受邀參加了本周六,黎明柔人來瘋跳蚤市場的活動,保師傅計劃自製50罐香辣醬在現場義賣,沒想到消息一po出去,引起很大的騷動,好多朋友都提出預購,私售,偷留的要求,但是真的準備50個編好號碼的瓶子,我們沒開熟食鋪, 沒做網購,目前也沒開店的打算,所以今天老婆王瑞瑤,邀請老公曾秀保,上中廣超級美食家的節目,讓他自己,公開配方,真的很簡單,大家都可在家自製,愛吃辣的朋友看清楚了。
•••保師傅私房香辣醬:
鷄心椒或泰國椒1斤,入強力冰沙機,入大蒜150g,入米酒到辣椒大蒜的6分高度,紹興酒放到7分高度(等於只放1分)香蔴油放2分到辣椒大蒜的9分高度,打15秒停機,再打15秒。
倒入炒鍋,入泰國魚露2匙,泰國是拉差辣椒醬4匙,豆腐乳一塊,腐乳汁一匙,糖1一2匙,看個人喜愛的甘味,但絕不會有甜味。
煮沸後試味,喜歡重味可再加適量的塩調整,煮一分鐘後入2匙太白粉水,可防止水油分離!
最後加2一3匙檸檬汁或白醋,再煮沸即可。
待完全冷卻後裝入乾淨瓶子,冷藏可保存1個月,不可放常溫,用完立即放回冷藏保鮮。
••額外奉送,保師傅的豆豉辣椒或小魩仔魚辣椒:
朝天椒一斤切0、5長,大蒜400g拍裂切粗粒,豆豉200g泡水2分鐘吸乾水份,小魚,蘿蔔乾選一種。
乾魩仔魚100g泡水5分鐘,吸乾水份炸香備用(若買不到乾魩仔魚可用巿售熟魩仔魚買240g,也是炸香備用)。
若不用魩仔魚,可備客家蘿蔔乾240g,買大片或大塊勿買漂白的,切碎粒,試味,不太鹹略洗,較鹹就泡水3一5分鐘,前題,去鹹,但不要泡到無蘿蔔乾香氣,擠乾水份,
用乾鍋不加油炒到聞到蘿蔔乾香氣,才加少許油快炒,嗆鍋邊酒,少許醬油,拌炒均勻盛起備用。蘿蔔乾,魩仔魚選一種。
鍋中入沙拉油450g,燒到160度入一瓷湯匙碎冰糖,炒勻從冒黃色泡到淺咖啡色,到焦糖色時放入辣椒,大蒜一起拌炒炸,約2一3分鐘待炒熟後入豆豉再炒煮2分鐘,關火,入醬油4大匙,塩約1茶匙(最小的茶匙)煮勻試味,不夠鹹自行調整到喜歡的鹹味。
最後放入小魩仔魚或蘿蔔乾任選一種,再淋少許香蔴油拌勻,待冷卻,裝乾浄瓶子,入冷藏,可保存一個月!
冷卻裝瓶即冰,勿放室溫才能保新鮮。
保師傅教作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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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11 06:37

一早,眼睛還未睜開,陣陣噪嘶便在耳際爆響,接續昨晚入睡前的聒噪,彷彿老舊電腦開機時的風扇聲,伴隨我這一整天的行動坐臥。

 

年少時為了升學,用音樂和耳機隔絕外在的紛擾,以求清靜專注。投入職場後,原本就不擅交際閒談,在辦公室戴上耳機更像某種宣示,便成了八卦的絕緣體。殊不知,長期以往影響聽力,像一扇逐漸闔上的門,僅容許某個範圍內的分貝擠進。等到拿下耳機企圖理解別人時,耳鳴又悄悄上身,再也不肯離去。

 

平時與人的對談中,耳畔縈繞著如同電話裡輸入信用卡理財密碼時所出現的干擾音,讓我無法擷取完整訊息,必須請對方重複幾次才能明白。就診後,經過種種檢查、測試,醫生判斷是聽力受損之外,處理音訊的神經系統也出了問題,且會隨著年紀增長而越加嚴重。我不得不接受自己就像一部逐漸老舊的車子,各處螺絲開始鬆動,喀喀作響。

 

耳鳴就像個黏膩的小東西,總是不招自來,蠻橫霸占我的耳膜,甩脫不掉,只能試著和平相處。雖說「和平」相處,其實是沒得商量,它逕自作為,我忍著、讓著,無所遁逃,只能按捺無處可發洩的嗔怒。

 

讀書寫字時,播放歌曲的習慣還是沒改,如今背景音樂又交織著另一層襯底,嘈嘈切切,形成擁擠的音符。耳中所接收的音頻有如亂針刺繡一般,從各處向我扎來,時間不再是無聲流淌、暗中偷換,刺點與疼痛,分分提醒著我的存在。

 

不僅在我獨處時作祟,耳鳴也在喧囂的時候現形,充盈耳道的聲響,將我和所有熱鬧阻隔,變成只有我倆的私密關係,其他的隻字片語得在它的無形網羅中覷空鑽縫進來。所以時常篩漏關鍵字詞、一知半解別人的言語、辜負了說者原本只與我分享的悄悄話、對引爆笑點的俏皮話無法及時反應……。我通常先附和地笑,之後一問再問,把悄悄私語變成旁人皆知、笑話變冷。有時候換來一句:「沒事。不重要。」

 

漸漸被不知情者宣判為對話心不在焉、難以溝通、不懂幽默……

 

於是,耳廓在與人交談中嚴重失職,卻彷彿接收天線般,專設來攔截發自敵國或外星球的神祕密碼:長長短短、疏疏密密、點點頓頓、噠噠。噠噠……

 

幸虧我無能解讀,不致像嚴重幻聽者耐不住耳邊絮聒,被迫做出旁人無法理解的行動。

 

就連夜半寤寐之間,它也迫不及待刷存在感:唧唧、嘰哩、嘁嘁……。似乎殷勤提醒著:幾點了?口渴嗎?上廁所?

 

耳鳴讓闃寂的夜裡變得喧譁不堪,像全世界失眠者的思緒洶湧竄流,或是跨年的人潮所集結的聲浪都灌進我耳裡;又如耳蝸神經收集了整個夏天樹林的高亢蟬噪,一波波毫無間隙的輪轉。我翻來覆去,耳朵緊緊貼著枕頭也無濟於事。學生時代總巴不得自己是永遠不需要闔眼的魚,夜以繼日把古今中外人事時地物公式定理單字全印刻到腦海裡。但如今,失眠的夜,拿起最艱澀的、翻譯的、語法彆扭的理論書,一行行往下掃讀,卻催不了眠,腦海也船過水無痕。漫漫長夜,誰伴明月獨坐?我共耳鳴兩個。失眠的夜加上耳際隆隆,只會讓人更煩躁。但煩躁到極點,又阿Q地覺得有千萬人、千萬隻蟬,在不寐的夜陪伴著,似乎也沒那麼孤獨。如此輾轉反側,總不知是意識先混沌了,還是耳畔停止嘔啞嘲哳,才能沉沉睡去。直到它再次響起。

 

年輕時有意地拒聽某些聲音,全心專注自己的天地。等到覺悟這想法的褊狹,敞開心窗接收外在世界,不料另一層障蔽已生成。生活中的不適與不便、他人的反應與自己所錯失的,令我心生懊悔,種種情緒在耳中雜揉嘎吱著。

 

直到幾年後,偶然間讀了史鐵生的筆記:「生病的經驗是一步步懂得滿足」,這股糾纏的情緒才釋然。

 

他說起自己剛殘疾坐上輪椅時,覺得人生天昏地暗;等到長出褥瘡只能連日躺著,才看見可以端坐的日子多麼晴朗;後來又患了「尿毒症」,常昏昏然不能思想,更加懷戀往昔時光。因而醒悟:「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的前面都可能加一個『更』字。」

 

當無病無痛時,我或許會無視於這番話,但那刻卻彷彿一記棒喝: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過了人生最高峰之後,眼前的每一刻都比未來美好。

 

的確,在耳鳴的刀鋸下,喁喁細語被切割得支離,但只要說話者放大音量,我仍可以完整理解;睡眠被刀鋸往返拉扯而斷裂破碎,便起身在滿耳嘈雜中讀幾頁書,看明月的朗朗清光緩緩移向西窗。樂觀等待時間一久,鋒刃作用力稍鈍,或許可以重拾較大面積的安眠。

 

我於是學會接受耳內有如一只滾熱的油鍋,恆常滋滋作響。在日常起居飲食間,眼耳鼻舌身意都隨他像滴淋著水的料理,投下鍋,冒著煙,伴隨著一長串的亂鳴。

 

嗤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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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無論如何,她還是個愛好和平的情婦,

 
 

不會做出破壞性的舉動。

計步器的存在,似乎也在持續地營造這份和平。

男人與Fe每週相處的時間,長期下來,

 

 

沒有變少,卻也沒有變多,

鐘擺在兩個端點之間擺盪的頻率形成一個動態的平衡。

「運動對身體、對心情都很有幫助,是真的喔。只要簡單的擺動, 你就可以忘掉現實裡面不開心的事情。」

「鐘擺也會忘掉自己是鐘擺嗎?」

男人沒有回答她,繼續像鐘擺一樣地在房間裡往復走動著。

做鐘擺是件不開心的事情嗎?Fe突然覺得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其實每個人都有他自己那一個掛鐘大的空間,每天我們都在裡面受到重力和慣性的牽引,而不自由地擺動著,似乎沒什麼開心或不開心 好說的。

男人有兩個掛鐘,但這替他帶來的,卻是更少的自由,與更多擺動的義務,他在Fe這邊尤其忙碌,總是得不停地奔走著。就像廣告詞說的一樣,他不是正在奔走著,就是在奔走著前去奔走。

男人的身體確實精煉過,以四十歲開外的年紀來說,他未免太過健康精實了一點,就像剛剛補綴的中古建物一樣,你會很容易忘掉這裡 面發生過的歷史事件,而傾向用一種膚淺的態度去瀏覽觀光。

男人和他的妻子,就住在同一棟公寓裡,Fe的樓下,他的工作是地方法院的公設辯護人,在大學畢業以後,就展開了漫長的職業生涯, 至於他搬到這棟公寓來,也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而Fe則搬來不過一 年餘,認識他則是那不久之後的事。他的妻子,Fe只見過四五次,匆 忙的照面。

會去做公設辯護人,他當然是一個距離野心相當遙遠的人,從進入這職業開始,就決定了此後將在悠長的歲月中沉靜地過著。

與法律的職業不相稱的是,男人會表現他奇特的幽默感,他也能對女人的情緒做正確的理解,還能夠分辨粉餅與粉底液的不同使用場合 ,並記得所有衛生棉品牌的優劣,所以Fe絕對不會找不到理由告訴自 己,為什麼要繼續和他保持這樣的關係。

男人的妻子是醫院的營養師,也是大學的兼任講師,她發配給他一個電子計步器,用來控管他的運動量,以及其他。

嚴格計較起來,男人的妻子對他甚至可以說是縱放的,唯一的羈束就在於計步器。即使是這個,她也有一個極為慈愛的理由,就是對他 健康的維護。她計算著他的BMI指數、平均心搏、收縮壓與舒張壓, 一年還會叫他去醫院做一次全身健檢,她總是會利用關係,幫他安排最令人放心的醫師。

他每次到Fe這間房子裡來,一概都是用出門運動當作理由。妻子也不多問,只是總在他回家以後,細心地檢查他計步器上的數字。

「哪有可能每天的步數都是一樣?」

「當然是不一樣囉。每天都一樣,才會被發現有問題吧。」

男人跟她說了一個小故事:在戰後的德國,麵包要用配給發放的, 每個人每天200公克,有一個統計學家就累計每天麵包的平均重量, 用高斯分配去套,發現常模的平均數是195公克,於是向政府抗議麵包師傅偷斤減兩。

「後來這位統計學家再也沒有收到低於200公克的麵包,但他把麵 包代入常模,發現只不過是師傅把篩選過的麵包送到他家去,至於整 體上來說並沒有改善。」

「麵包師傅有被怎樣嗎?」

「應該也沒有吧,法院總不能只因為統計數字,就把一個人判刑吧 。」

但是妻子不是法庭,只要達到了她的心證程度,她就可以對他做出 判決了。吊詭的是,懲罰可能是還給他絕對的自由,但很顯然不是所有人願意交換這種自由。

「理論上,在這段時間裡,我是應該不斷地走動的。」

為了讓計步器有個合理的數字,他常常在Fe家中忙碌地走動著,從 飯廳到客廳,從臥房到廁所,腳步聲則透過地板,傳達到他與妻子的 家裡去。

男人還在Fe的房子裡,自己理清出一條走道來。她向來不是內務嚴 整的人,而男人則發揮了法曹的秩序感,在她這邊為物品們編列的新 的體系:椅子用餐後要全部推入餐桌底下,塑膠櫃能盡量疊合的就要 高高地堆疊起來,穿過的衣服絕對不能棄置在地板上等等。這一切, 都是為了要替他開整出一條可以往復疾行的走道來。

Fe覺得很諷刺的是,男人為了掩飾自己的行蹤,而必須一直做著可 能透露行蹤的事。男人的妻子在家裡,應該可以隱約地聽到天花板上 傳來的腳步聲,或許還因此覺得煩悶不堪,但她卻茫然地不知道一切 代表著什麼。

一個妻子能夠聽得出丈夫的腳步聲嗎?她不知道,她自己也沒有把 握能夠做到這樣的事,如果沒有天生的節奏感,並配合著刻意的觀察 ,或許要經過個二三十年才能夠形成這樣的能力。

而以這樣的時間尺度,來衡量男女關係,對她來說太難想像了。並 不是說她對於男女關係過度輕率,而是在她整個生命之中,就少有什 麼縱貫二三十年的經驗,不管是哪一種的,連肉體的狂喜也沒這麼悠 久的歷史。

事情昭然若揭地向她呈現著,但她仍然一無所知。她只能詳盡地解 讀著統計模型,卻不能聽得懂她丈夫的腳步聲,就在她的正頭頂上, 急切地洩露偷情者的行蹤。她可以找到男人每天步行數量的常模,可 以畫出男人體重的回歸模型,可以算出所有項目間的相關係數,卻不 能用手掂量出她的麵包,每天偷偷地少了五公克。真是個令人生氣的 無能者。Fe多希望男人的妻子能夠打破沉靜的修養,來探詢這天花板 之上的老鼠蹤跡。不然男人就得繼續地奔走下去,她看了怪不忍心, 對自己也不忍心。

甚至在做愛的時候,男人也把計步器戴在身上。全身赤裸脫光的他 ,出自於某種戲謔的惡意,像是要提醒她什麼一樣,竟用細繩把計步 器固定在脖子上面。為了達到感測元件所須要的振動,他甚至還得刻意地、不自然地向她的身體突進,那計數器就像鐘擺一樣,在她面前往復著。

男人每一次進入她身體時,數字就在她眼前向上跳一格,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累積著,但下次再過來時,他又已經把這些數字歸零了。

「103下。」有一天她突然對著他說。

男人不解地看著她。

她笑著搖搖頭。這是這幾個月來的平均數字。她也想學習男人的妻 子,開始收集他的數目字,做出一個生活的統計數字,雖然她只懂得加總起來以後單純地除開,這種小學程度的統計學方法。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看著百貨公司門口的人數累計器,跳躍的數 字使她的臉發熱了起來,就這樣提著皮包呆滯地站在那邊,覺得自己的雙腿即將癱軟。

Fe每兩三天,就會跟男人約在那家百貨公司樓上的餐廳共進午餐。 男人工作的法院,就在百貨公司隔壁,他們總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手挽著手,在這條開闊的道路上面散步。

在這邊,他們從來不遮掩什麼。他們不必遮掩,這是個計步器所無法統治的領域,縱使路上的車聲川流不息,卻也沒有計步器的聲響那麼地讓她震耳欲聾,然而那聲響其實並不存在。這段時間卻不必用計步器來計較步數的多少,雖然還是在行走著,但心裡面卻休息了下來 。

無論如何,她還是個愛好和平的情婦,不會做出破壞性的舉動。計步器的存在,似乎也在持續地營造這份和平。男人與Fe每週相處的時間,長期下來,沒有變少,卻也沒有變多,鐘擺在兩個端點之間擺盪 的頻率形成一個動態的平衡。Fe有時也不得不覺得,計步器詭異地劃定了男人的領域,就像個野生動物園一樣,看起來沒有牢籠,但在寬 廣的草原外面,有更為深廣的壕溝,再怎麼兇猛的私情也無從翻越。

哪天這雙方姑息主義的和平會被打破呢?沒有人打算出手的戰爭, 應該就無從爆發,Fe想,如同和平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一樣,戰爭也不會。然而開戰日突然就這樣到了。

那天男人到她的房子裡來,還沒說一句話,卻把懸掛的計步器取下 來,叩一下地丟在餐桌上面。他沒有解釋什麼,只看得出他臉色很不對勁。

「你跟她起了爭執了?」她想問,但是沒有問出口,還是一樣,姿態的問題。

但她暗忖起來:不擅長爭吵的人,偶然的一點火花,就會讓他做出破裂性的事情來,這也是時有所聞的。

這一天,男人不再在自己所開拓出來(而在她的領土上)的那條道 路上奔走了。空閒下來以後,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在這間房子裡安適地存在著,大部份時間,他讓自己沉陷在客廳的沙發裡面,偶爾會無意識地站起身來,卻在起身以後才發現並無行走的必要性,而訥訥地做了一個旋體的動作,又復歸不太習慣的靜止。

瞧這個不必再擺動的鐘擺。Fe看了忍不住覺得好笑。

這天晚上他也不回去,破例地他們做了一個晚上第二次的愛,雖然沒有了計步器,他依舊保持著那種刻意突進的動作,眼神則因為焦慮而飄忽著。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但她耐心地忍受了下來,因為事情好像就要解決,在那之後,他將每天安穩地與她做愛,或是再也不跟她做愛了。

早上他離開,但不久以後又回到屋子裡來了。

「她在屋子裡面,卻把門反鎖了起來,我怎麼按鈴她也不開。」他 看起來相當慌張。

「要報警嗎?」Fe馬上接口,但講完才發現怎樣抑制自己的聲調, 都免不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他搖搖頭拒絕了。拒絕的原因很多,她或多或少也可以想像到一些 。然而最後他做了荒謬的決定:從這房子的陽臺,向下攀爬到自己家裡去。連在這樣的時候他都要對自己的身體抱持著過度的自信,她覺得實在是匪夷所思。也或許是他對妻子就是那麼在意,非得要如此的冒險,才能表現懊悔或者痛苦。想到這邊她不禁有氣。

但Fe還是依從了他。她替他找來這房子裡少數堪用的童軍繩,看著他在陽臺的欄杆上七手八腳地打好了死結,然後像跳水選手一樣鼓足了勇氣,往外翻出去,打算沿著牆面垂懸而下。

然而,這繩索卻似乎不太夠長,綁上的時候,又為了防止鬆脫,他 花了太多的部份在繩結的部份,他莽撞地跳了出去以後,挑高的樓層讓他無法搆及自己家裡的陽臺,他就那樣懸在那邊,牆面僅有磁磚的橫溝,要攀爬回去也欠缺施力的地方,何況那太過危險了。

於是他就在樓層中間微微搖晃著,不再像鐘擺那樣的,幅度要小得很多,幾乎可以說是顫抖。Fe看著當然應該緊張,但又不知怎地恍惚了起來,卻不是手足無措那種,反而有點事不關己的感覺。難道是我也嚇傻了嗎?她這樣想。

男人忍不住呼號了出來,那樣子竟然有點滑稽。

他的妻子也從屋子裡走出到陽臺上,往上探身,看著自己的丈夫, 隔著距離,也跟Fe視線相互交錯,她的眼神看來一樣呆滯而茫然。然 而她到底是回過神來了,急忙地返身進到屋裡,應該是打電話或是找尋救援的手段去了。

男人暫時還算安好的掛在那裡。他沒有摔下去,但那兩個掛鐘卻一次從樓上掉了下去,應該都摔破了吧。

無論如何,他不必再這樣奔走了,Fe想,等下還要把放在餐桌上的計步器交還給他,那對於他的健康終究還是比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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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亦有至樂,你讓我的快樂旋轉又旋轉,宇宙在爆炸,我眼前有 七彩的星雲飛昇又飛墜。

 
 

我感到自己小小的孔穴不斷擴大又擴大,大過自己的身體,也大過 黑暗的房間。那一片潮濕就是整個傾斜的宇宙。

雨已經開始下了。雨已經開始下了……

親愛的S,雨季已經開始了。我也開始生活在一座失去你的城市, 想要安靜的把情感與慾望的屋子關上。偶爾也會想起,那些日子我們 把世界的閘門打開,向彼此源源不絕的傾洩。窗外滴滴答答,雨水的 聲響綿密且深長。萬事萬物一片潮濕,記憶與靈魂也是。

 

 

你的身體曾是帶我走向樂園的第一張入場券。我以為憑券入場,是 誰給的都無所謂。沒想到我的身體會認人,我只習慣某些聲氣,某些 肉身的肌理。或許騙得了他人的,實則騙不了自己。那是多年前的晚 春,夜雨紛紛飄落,我們駕著租借來的汽車開往偏僻的溫泉鄉。竹木 搭建的湯屋裡,我們褪去衣物,緩緩入池浸泡青春的肉身。昏黃的燈 光灑在你我的肩臂,我們發著汗,輕聲言談一切與慾望無關。我們之 間氤氳迷離,溫泉水穩定的注入浴池。彷彿聽見,溪水的流動,天空 有烏雲湧動。

從高中乃至大學畢業,認識這麼久了,第一次同榻而眠。原來無事 的,因為我探測了你的聲息而讓事物的秩序都變異。榻榻米上我們靠 得極近,在黑暗的房間裡談起各自的伴侶。我突然感覺空虛,說給我 一個擁抱,於是就有了擁抱。你的鬍渣摩挲我的臉頰,我的耳朵貼近 你的左胸。不自覺探向你,噢你也勃起了。你不以為意的笑著:「這 麼愛玩啊。」嗯,我說我要,沒想到之後要的比預期的多更多。故事 與慾望最困難的就是開頭吧,一但有了開頭,自然而然便有脈絡與進 展。你持續的勃起,不忘告訴我青年守則十二條,其中人生以服務為 目的你做得最好。你含住我,就只是含住我了。之前也有許多人用嘴 巴溫暖的將我包圍,你與他人,並沒有兩樣。是夜的性事,在我噴薄 之後便結束。我也以為,這宛如春露的一夜,我們不過是在幫對方搔 癢。此外再無其他。

之後面對你,你這具我從未喜歡過的身體,竟隱隱動了情。我說願 意,當你慾望來襲而身邊沒有他人,我願意。我想要經歷從前所未經 歷,重新認識自己或許陌生的身體,願意打開自己給你。快感的享用 一如廚藝,需要經年累月的鍛鍊、熟習。你教我要放鬆,讓我聞嗅讓 肌肉鬆弛的藥劑。我進入過許多男男女女的身體,卻只是亂搗亂撞, 十足的任性恣意。你用手指撫觸,讓我的肌膚成為一具最大最淫蕩的 性器。聽憑我喘息呻吟,你便調整手勁。我從不願意被碰觸的擴約肌 朝著你的手指開啟,你揉弄著我最不熟悉的地方,而我信你不移。唯 有相信,才有願意的,不是嗎?你向我挺進,我感覺疼痛時就說痛, 在脊椎最末的最末,似乎靈魂也在那裡猶疑。你溫柔的讓我習慣,堅 硬且溫柔的滑入。輕輕頂住,你成為我身體小宇宙的支點,我以及全 世界的黑暗在旋轉。

我不做任何動作,竟然就有了高潮,射了一次又一次。那時我只會 說,快要死掉了。快要死掉了。你的汗水淋漓,滴落在我身上。我從 而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這關係陌生又危險,我們都得小心。渡邊 淳一在小說《失樂園》裡頭分析過男女兩性的高潮,他說男性的射精 高潮以後便急遽滑落,不若女性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快感飆升, 甚至可以有好長一段高原期,死去活來。男性要享受這樣的快感,除 非肛交。此中亦有至樂,你讓我的快樂旋轉又旋轉,宇宙在爆炸,我 眼前有七彩的星雲飛昇又飛墜。我感到自己小小的孔穴不斷擴大又擴 大,大過自己的身體,也大過黑暗的房間。那一片潮濕就是整個傾斜 的宇宙。

我們都曾以為,肉體就是肉體,可以與精神與感情無涉。純粹的使 用身體,再沒有人做得比我們更好。順隨興之所至,無須扛著道德或 情感的枷鎖。

當我艱難的說出那魔幻字眼,你說你不能夠,我就知道難堪、無以 為繼了。馬奎斯說:「性是當你無法得到真愛時所剩下的慰藉。」此 刻,我們之間,卻是連慰藉都不可能了。即使小心翼翼,我們仍無法 重返原來的關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遑論杳不可測的未來。

總是奢言那個字,我說我有好多好多的愛,可以死也可以生。而你 說,關於愛這一回事,自己已然失能。

我以為可以到此為止。

你要我別跨越,那道令彼此都痛苦的界線。而我總是說我要,要了 還要更多,宛如無邊的黑洞。這肉體就是證據,愛與不愛總是枉然。

親愛的S,我無法再去丈量,世界與你之間,我們之間的輕重緩急 。

那究竟是什麼呢?穿刺了身體,也穿刺了靈魂。聖經上說:「不要 驚動不要喚醒我所親愛,等他自己情願。」天平的兩端,我們的確失 衡了。時間與空間對我來說,俱皆模糊,沒個判準。

我漫無邊際的揣想:人如何丈量時間?春秋代序一年有四季,日昇 與日落可以從光影看見時間的偏移。而有人說,一杯咖啡的時間,有 人說彈指之際。有人說我愛你是一萬年,有人說愛在一呼一吸之間。 有人跟我說,我想你到這杯茶冷掉為止,或是我對你的愛唯剩事後一 根煙。煙消雲散,一切都成為過去。又怎麼丈量空間?孕婦在產房, 醫生只說陰道口開了幾指幾指,卻從不以更精確的公分來算計。我以 為走過這許多時間、經歷過這許多空間,最準確最獨一的度量衡就是 自己的身體了。我記得他們,握著他們下面,或大或小就在我的手中 鬆緊不一。我也試著用唇舌記憶,那多麼開闊啊,肌膚表面平方幾何 。

丈量自己的情感與思想,感官最大,也最輕微。

無法比較衡量的,唯有你了。

試圖抵銷對你的身體的渴,我走向了那些欲望著我的人。任他們做 著他們喜愛的事。為了證明你不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我也向著他 人開啟。我試圖相信身體終究是千篇一律,甚至暗暗詛咒你很快要發 福老去。等到你的軀體老朽,有了腐臭氣息,我的迷戀也將終止。

我也讓其他人做著你對我做過的事,你便不再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我以為這會對我產生意義。下著雨的夜裡,我任憑他人的唇吻落在我 身體的任一處。很快很快,當我的身體也疲乏老去,潮濕的樂園也會 崩毀傾圮。

如果這樂園不被打開,也就沒有所謂的破壞了。

就只是身體而已啊。我們曾經這麼想,如此輕易。這不是樂園的道 德嗎?──就像你愛的啤酒廣告主題曲,Happy together!一起快樂 。快樂就好。快樂,現在進行式。我想過那麼一天,玩得不快樂了, 拍拍屁股就走。多輕省啊,彼此沒有額外負擔。

如果是雨夜,如果再有痛苦,我會撐著黑傘走向其他人。雨水在我 傘外,我將會與他人交換身體跟體溫。再沒有比這個更輕易的事了, 再沒有比這個更沉重的事了。我與他人,或許得費一番功夫,才能尋 找樂園的入口。喘息的時刻我或許也會想起你,你那時已經在遠遠的 世界之外,在我的樂園之外。偶爾我進入他人,他人偶爾也進入我, 一切輕而易舉。

親愛的S,或許你也想過,情既相逢必主淫。在我們之間,淫就是 過度,就是無法克制的失衡,能要的與能給的無法對等。不管是皮膚 濫淫或是意淫,都讓縱樂不只是縱樂。想太多的人要受苦了,那困苦 來自於無解的迷惑。

是誰說過的,人跟人之間沒有捷徑好走?

而你曾經溫柔的抵達,又輕輕抽離了。

或許我還在等,在一個叫做未來的地方,有曲徑通幽。這當下,我 窗外雨水不斷滴落,我抽起你慣常抽的菸。這一刻,連想念都充滿霉 味。在我身體有了一個缺口,煙霧繚繞又飄散,好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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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只剩下那一缸魚可以期待,與被期待。同事很老經驗地淡然 交代令她不放心,於是上網路搜尋,詳盡的文字敘述讓她有想像的藍 圖。才知道專業養魚者是將公魚和母魚分開飼養,公魚省卻了追逐母 魚的時間才能專心長得快又漂亮。

 
 

辦公室養著小小魚缸,魚是同事給的,水草也是,還附贈魚飼料。 她興沖沖趕在下班前佈置好迷你魚缸時,才發現那天是結婚紀念日。

OA的辦公桌擋住所有的窺探,別人以為她像往常低頭一逕地忙,不 知道她呆看魚的時間比看公文多,而視線在透明的魚缸中渙散失焦又 比看魚的時候多。

魚真的太小了,連小顆粒的餌料都吞不下又吐出來,她必須捏了如 指甲根的月牙形般的份量,再細細研磨餵食。隱隱的腥味一直刺激她 敏感的鼻竇,不明白那麼小的魚為何如此貪腥,她告訴自己,反正久 了,嗅覺也像其他感官一樣會麻痺的。

 

 

餵養了幾日,發現魚不吃東西時還是喳呼喳呼不停,她想起小時候 所看到的海中畫圖,魚一喳呼不都有氣泡嗎?原來都是執筆者的想像 ,否則整座海洋不就像鎮日鼎沸的藍鍋子了?她就記憶別人的錯誤想 像,認了真。真是這樣也倒好,她在家中也像魚喜歡自顧自無聲喳呼 ,如果有那麼多夢幻的五彩氣泡熱鬧填滿那個清冷的空間,也許還可 以增加點人氣,證明還有個活體在其中晃悠。

同事告訴她那是孔雀魚,很好養,長大後公孔雀有漂亮的尾巴,母 孔雀較平凡黯淡,肚子較圓。她瞄一眼自己的癟肚子,想著每天在外 游竄的另一半,回到家便收起艷張的尾鰭,她幾乎忘記也曾經為之迷 眩過。接下來同事傳授的飼養方法,只斷斷續續傳入她耳中:經常餵 食可以長得快、……清理吃剩的餌料與排泄、避免拍打驚嚇魚……, 一邊答應點頭,一邊疑惑自己的能力,對別人輕而易舉的事,對她而 言卻要掏盡所能拼搏,但,總是像受了詛咒一般,終究只落得空期待 一場,她卻還是繼續沮喪繼續賭氣一試,再試。畢竟,從獨坐面對一 桌冷涼的菜發呆,到最後爐灶生塵,至今她也還沒成功把自己養死。

魚缸小,但仔魚更小,一長條水草浮懸其中還有餘裕,魚寂寥穿梭 其中,一雙雙眼睛望向她喁喁唇語,像渴求什麼。於是,她放了可愛 的陶偶裝飾造景,小魚果然好奇繞著陶偶上下刺探,啄吻磨蹭。同事 來探她養得如何,見了陶偶連呼不可,這個封閉的小天地,東西放久 了會長青苔,就可惜了陶偶。她說這樣啊。心中掂量,是保持空蕩蕩 清冷的魚缸可惜,還是任陶偶一天一天點染墨綠老苔可惜。最後,決 定把陶偶留著,她非常清楚擁有東西又失去的況味,曾有人應允要和 她攜手慢慢變老,後來,那手抹去了所有承諾,慢慢抽離。所以,就 讓陶偶在魚的眼前一起接受時間的幻變,即使是一具不動不言語的陶 偶。相較之下,連個沉默的身影她都難得擁有。

除此之外,她的魚缸很陽春,沒有燈光照明、沒有打氣的幫浦,就 可以自給自足,而且,水草滋長得比小魚快多了,就像悶悶的情緒總 不召自來,迅速塞滿她的腦子她的屋子,而細心照料的愉悅回憶像小 魚苗,反倒孱弱隱匿在擁擠的煩悶中。所以隔一陣子總要挑剪水草, 恢復缸內應有的清爽空間,讓眼睛不費力隨著小魚泳動,而不是滿眼 慘綠。原本也要來了些清潔蝦,可以清理底層沙縫中的飼料,但不知 為何蝦子總養不活,每天二隻三隻地,相繼變紅,翻肚死亡。這魚缸 定有她看不見的髒汙,讓清潔蝦賠了性命也不堪負荷,反而豆丁大的 仔魚平安無事,看來魚又沒有她想像中的脆弱。所以,她淪為清潔婦 了。

但是,她想當的其實是這魚缸的上帝,她讓它沒有光,於是就沒有 光,她讓它潔淨就潔淨,讓它富足就富足,將來可預見的雌雄相逐, 或淪落為污濁鬧飢荒,也在她的設計中。如果這樣,她不免聯想,自 己困處在一間形同放大的不透明乾涸魚缸,看不見外面世界的流轉, 只能往來踱遍每個角落,無止境的等待、失望,是否也可以歸柢於神 ,是祂袖手不管,而不是她的問題呢?

幾個星期之後,小魚似乎認得她,一在辦公桌前落座,魚們便靠近 魚缸壁,向著她來來回回興奮地搖尾,神情像極將隨主人出門溜達的 狗,她有被需要的感覺,陌生已久的感覺,幾乎令她泫然。取出餌料 研磨,慢慢灑,讓魚搶食,動作快了,餌料便下沉,不知道魚是懶得 或不懂得下去追,只顧守候丟在水面的。餵食結束後,牠們便到底層 ,這裡啄那裡啄,最後還是留下大部分的飼料。不新鮮的食物便是廢 物,不值得一顧,小魚看來很清楚取捨。只是,她每每一陣忙碌之後 ?起頭,牠們又靠上來搖尾了。如此飢渴。同事說多餵食長得快,餵 得少便像她一樣清矍,其實同事都不知道她也是飢渴的,只是很久沒 有人餵食,她竟忘記吞嚥新鮮食物是什麼滋味,失去胃口失去味覺, 只對沉積已久霉爛腐臭的食物哀悼,自虐地撿拾吞嚥。

比起以往忐忑枯坐,或像魚一樣不知為了什麼在屋裡茫茫巡游,如 今因掛念辦公室的魚,週休的日子遂顯得平順滑溜。她花了很多時間 想像闃寂無人的辦公室,小魚偷偷褪下魚衣,翻越出水缸,暫時幻化 成人形,彷彿嚮往人間情樂的頑皮精靈學著人類假裝忙碌,吵吵嚷嚷 了二天假期。等到星期一,第一聲開啟辦公室的鑰匙喀啦響起,門被 推開之前,一鬨而散溜回水缸紛亂披回魚衣,留下魚缸邊幾滴可疑的 水珠。她知道的。因為自己也曾是在月夜下幽幽吟唱的美人魚,高歌 對未來的嚮往,如此自信決絕,以優游四海靈動的尾鰭換上雙腳,迫 不及待攀上了婚姻的石岸,之後,才愕然發現礁岩嶙峋,她像踩踏在 煉獄刀山般,走得一步履一血痕。現實又是貧瘠的沙漠,迅速吸乾她 的幻想清泉,只剩皮膚上水分蒸發後現形的鹽粒,醃漬著她。於是, 漸漸地喑啞。而聲如老鴰受苦難的她在陽光下,竟荒謬地予人晶光閃 爍的錯覺。差別在,她不像小魚,這不是一場酣樂的假期,而且無奈 的是,也變不回去魚身了。

所以,她眼中經常蓄著二池水,家裡變得濕意凝重,她像小說中的 人物在潮濕的空氣游泳般,載浮載沉地泅泳,嗆水狂咳。被自己的淚 。

生活中只剩下那一缸魚可以期待,與被期待。同事很老經驗地淡然 交代令她不放心,於是上網路搜尋,詳盡的文字敘述讓她有想像的藍 圖。才知道專業養魚者是將公魚和母魚分開飼養,公魚省卻了追逐母 魚的時間才能專心長得快又漂亮。這做法純然超出她的理解,難道母 魚反而成了公魚發展華麗孔雀尾鰭的羈絆了嗎?公魚未完成繁殖天命 之前才會努力求變求炫,之後呢?生命原慾和自我完成竟是如此扞格 牴觸。而母魚是毫無選擇的了,只有被選擇。

她帶著異樣情緒再看魚缸,小小的魚性徵就很明顯,體型較修長的 是公的,雖然公魚將來用以媚惑異性的色彩尚未出現,然而已經被上 帝分配好了角色。對此,她還知道有些種類的魚叛逆得推翻上帝的意 志,靠自己的努力來決定雄雌,只要長得夠大就有機會在一夫多妻的 父系社會稱王,或在一妻多夫母系中稱后。她突發奇想,這樣一來魚 該怎麼稱呼牠的配偶們,這是我的另一半,嗯,五分之一的另一半? 或者,妻妾面首眾多的帝后就這樣介紹:這是我n分之一的另一半, 而且是最受寵愛、體型最大的,在我死後即將翻轉性別取代我?

所有配偶挨挨擠擠的加總,等於天平另一端一隻鰭鱗絢麗顧盼自得 的砝碼。雌雄從來沒有一對一的平衡過吧!有機會翻轉性別成為帝后 的話,多半也會忘卻自己曾為n分之一的卑微,與痛。

也許她該飼養雌雄同體的海蛞蝓,小魚缸夠二隻海蛞蝓蠕行一輩子 ,就讓牠們誤以為在茫茫的大海中相遇,接近時慢慢地,離開也慢慢 地,其中只短暫拉起右手接合器,交換彼此的精卵,就像所有初相識 的戀人熱切交換前半生的坎坷,沒有後續的章節,沒有日久的變奏就 分道揚鑣,多好。每個人最終都是回到自己,孤獨且自足。

但即使雌雄同體也太依賴另一組精卵基因,她想,最最簡便的方式 是無性生殖,像海星之類的,她也將自己切割,如果竟能複製自己和 自己作伴,那就太完美了。

亮閃閃的,眼前魚身鮮潔,像縮小的彎刀,閃刺她的眼。

她彷彿明白了,囚禁她的不是魚缸,是過度的想望。她決定換回庋 藏已久的尾鰭,奮力地搧動,游向朝她招手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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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屆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佳作】
 
1 鬍子
那是一綹很美的大鬍子。儘管只是匆匆一瞥,彭智遠仍可以確定,那是一綹經過其擁有者細心梳理、呵護的,柔順又豪邁的濃鬍子。
但真正使彭智遠不禁止住腳步的,是那貓一般的瞳。
暗夜裡仍轉著飽滿的蒼藍,像是要將他旋進時光漩渦。
「噢,好久不見啊。」柔美的中低音從鬍鬚的縫隙間,毫無斷訊的直達耳裡,語尾還附贈了一聲輕笑。
彭智遠慌了,他認得這個聲音。但這個聲音應該正被鎖進闃黑的牢籠裡,不該在這種時候出現才對。
他從背後流利的抓出滿掌的木瓜,暗夜中這樣的防衛應該足夠。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抱歉了,這個時代的信任是很脆弱的。
手裡的木瓜開始滲出汁。他的確是想起了聽說被移送到綠島的楊逵。
「比起送我水果,不如先學好 CH 程式碼吧。聽說你還是沒有辦法直接用 CH 的語法和邏輯寫出新的熱帶水種植技術,這樣豈止救人很難,連自己的生計可能都會出問題吧!」男子聲音中舊有的溫柔和豪爽,此刻居然轉為嘲諷。
眼前的人是幻覺吧?就算楊逵被抓捕的那天起,他已愈來愈少聽見輻射聲的幻覺了,現在還是只能往幻覺裡躲。
這兩年來,明明不是這樣子的。怎麼可能會是這樣。
2  HH 區
「太熱了吧!」彭志遠將手伸到隨身包的側邊按下迷你電源鍵,古早用來幫電腦散熱的兩台小風扇立刻從夾層露了出來,「咿──」地以音速轉動。
原先就因怕熱得讓「好熱」、「太熱了」成為口頭禪,誰知命運捉弄人,還會被迫移居到更熱的熱區(Hot Spot)。但說來也是一個幸運的機會,讓他能以 JN 程式碼繼續做他擅長的工作。
不然在市鎮全體居民大多開始轉換到 CH 程式碼的大戰後一年,哪裡找得到這麼盡情使用 JN 程式碼的職位?要轉換也不是完全沒轍,最底限的程式邏輯無論程式碼字符、運算語法變得怎麼面目迥異,到底還是互通的;然而畢竟學習的過渡期仍是必須,就像無論運用了多麽巧妙的演算法,運算時間還是需要的,只差在要等小則0.00001 秒抑或 100 秒、大則 50 天抑或 50 年的差距。
程式運算與科技猛烈躍進的世代,六角形占地廣闊且強大的市鎮,再也瞧不起
「衛星市鎮」這種最卑微的稱呼,不過頂多也只敢自稱「行星市鎮」,表面上不說破,每個行星市鎮的霸占集團皆明瞭於心──要是有誰頭殼壞去、哪怕是起因於核心的程式運算意外出了 bug,一旦有市鎮自詡為「恆星」,三次世界大戰也弭平不了暴亂。
每個市鎮都是個大六角形──儘管範圍大得你身在其中很難看出六角形──之中又劃分為數個六角形的「區」緊密拼接,聽說是來自中地理論的最後階段。說好聽點是讓居民能精準計算為生或娛樂耗費的交通成本、利潤比率,說難聽點是握有 76% 以上市鎮股分而掌權的集團,能以此更精準地掌握整個市鎮的運作,既方便統治又更有機會提高集團的收入。
當然只要生活無虞,居民也懶得管集團想維持或提高收入。市鎮的居民用的是同一種程式語言──可能會隨時代變動久久換一次──身懷不同種類的能力卻是跟著自己一輩子,最基礎可以為生,用得出神入化可能可以成大事業、被集團網羅,用得花俏一點拿來吸引對象或玩曖昧也時有耳聞。
自從去年,緊鄰市鎮的 C 集團暗自開發了程序邏輯跟 J 集團不同、更加繁複的程式語言,並搭配突襲篡奪了這個行星城鎮的 87% 股分後,迅雷不及掩耳地掌權,將這個原屬於 C 集團的城鎮收回,J 集團只能先撤逃回原有的行星市鎮領地。C 集團隨後大量徵收、搜刮市鎮居民身上的「舊式記憶體」,除了用來進行更強大的運算,亦為了順帶把上一時代的大部分記憶和經驗從居民的身體及生活中刪除。
此時的居民大多自願、甚至迫不及待地取出身上的舊式記憶體,只因認為腦裡的一部分邏輯思維,必定仍深受五十幾年前曾用過的 CH 影響,就算只剩少數人確實曾經用過 CH。
面對無預警的程式語言及系統更新,許多居民們依然興沖沖地積極想把 CH 學回來,些許居民則還猶疑著,或者說游移的其實是在自己完全學會、能靈活使用 CH 以前,舊式記憶體畢竟還是會用到,並且儲存著他們的無數珍貴回憶啊。於是遲遲未交出的居民也有一定數量。
難道過去的那些記憶,就這麼不算數了嗎?
彭智遠從較沒那麼冷的冷區(LH),跨越較沒那麼熱的熱區(HL)移居到熱區(HH),體感熱度一次躍升了兩階之多。他向來擅長編寫出一套能因應當地土壤、水質,將熱帶水果種得嚇嚇叫的程式專案,想當然爾這套技術在 LL 區和 LH 區最吃香,這次被派到 HH 區顯然沒機會拉高收入。
至少能被接受全部用 JN,彭智遠轉念一想,不會遇到必須用 CH 的尷尬或死路就該謝天謝地了。誰能料到 C 集團居然會開出這麼一個獨有的 JN 語言職位呢。
邊走邊想著,眼睛被赫赫的陽光刺得開始發疼,強烈的光線扎著乾裂的路面。
「彭大哥!快點進來冰鎮一下吧。」眼前的紅顏美少年瞄了眼彭智遠的隨身包,伴隨著門敞開而迎面襲來的是細密如 PM2.5 般的冰晶粒子。HH 區必備室內自動溫控,對他來說簡直是至寶,這種好東西應該要除了 LL 之外的各區都有才對啊。
「過了幾個月,大哥生活有適應得好一些嗎?」葉六仁左手向身旁小幅度揮一下,原先騰在空中閃著鵝黃光的程式碼自動儲存後關閉。但由於視覺暫留,彭智遠還是在已空無一物的空氣中,看到了少年方才還正努力生出備課教案。
「啊……還是很熱……很阿爾及利亞……」彭智遠掏出胸前口袋的一朵薔薇。
葉六仁淺淺地笑了笑,跨了三個區大概真的很有異國感吧。看得出來彭智遠的傷感之情在面容減低了些濃度,那傷感有一半和自己內心時代更迭的傷痛有著高達百分之九十的吻合度。
「南法亞爾般……豐富的陽光……熱可是美好……」
不過市鎮也算是又重回以 CH 語言建構,或許不必再遭受如 JN 集團般對為生方式、創意發明等的嚴格掌控了。重獲陽光的地方,就會是值得期盼的好地方。
彭智遠雙手在胸前畫了自己設定的獨特手勢,一方光線及光暈構成的儀表板狀物出現在半空中。他們都叫它「儀表報」,製作儀表報的公司不只一家,通常會邀在某產業很突出或有特異技術的人發表相關分享,要是首發人氣夠高,之後還可能會繼續被邀請發表近來寫的新專案、經驗以及對技術發展的看法。
J 集團掌權末期,彭智遠以令人歎為觀止的熱帶果物種植技術的發表獲得高度讚賞,在 C 集團掌權後仍會收到一些邀請,不過每次都讓他陷入敲哪種語言的困擾。近來比較毫不猶豫 push 發表內容的機會,是大戰後不久新創的《新新》,雖然還是用 JN 語言敲出來的。一看到該公司呼喊著想讓這個儀表報成為幫助大家轉換語言的發表平台,彭智遠不用看向左手腕內側的光雕顯影,也知道當下心律絕對有衝破 180。
不容易啊,在這個技術或創意靈感常只能凝凍在指尖、舌尖的時期,他體會到了從未料想過的平台重要性。
「彭大哥,這個該不會是你吧哈哈哈!」另一位少年曙光掌上浮著一小塊截圖下來的儀表報,上面有張大概是興奮到模糊的照片,旁邊的註解埋怨似的寫說遭到木瓜、蓮霧、龍眼等水果的「蓋布袋」。一看就知道又是有人買下一小塊角落發發牢騷,沒辦法,再強的技術目前也還沒能迅速把阿雜的心情 delete 掉。連資源回收桶裡的備分一起的那種。
「哈哈哈,這樣你也看得出來!」
「大哥也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啊!」
六仁笑看著彭智遠戲鬧地向曙光講起年輕時少數的惡作劇,人不輕狂枉少年嘛!接著開始教曙光怎麼用超級無敵小眾的 HAK 程式碼,讓木瓜、蓮霧和龍眼在空氣中「現形」。
只有難得說起 HAK 語言的事,彭智遠才能完全不口吃,這是六仁每個禮拜跟彭大哥暢談好幾次的觀察結果。可是聽說 HAK 語言也曾讓他在 J 集團時代嘗到了不少苦頭,在 C 集團捲土重來之後,HAK 語言、甚至是其他隱隱流淌在這個市鎮某些區的超級無敵小眾語言,是不是就能夠有那麼一些使用或發表給其他區居民知道的機會了呢?
不得不說,彭大哥平常木訥、不愛出風頭,其實還是很有自己的想法,也有這樣逗趣耍ㄎㄧㄤ的一面。真的很反差萌欸。
「我決定了,六仁。」彭智遠突然將儀表報推到他面前,是彭智遠來到 HH 區擔任主編的《中華日報》JN 版。C 集團出品的此時唯一的 JN 版。
「我要在 JN 版放上 J 集團那邊的一些優秀見解,以及其他行星市鎮的優良技術發明,讓大家除了可以慢慢習慣從 JN 語言轉換到 CH,還是可以吸收更多或許在這個市鎮想不到的演算法和突破性的技術!」
「想~不到吧!」曙光用搞怪的語氣接了一句,彭智遠一掌巴向他的頭。看起來比較像傲嬌的稱讚。
「我還要邀濁流哥、瀛濤他們。當然你們也可以 push 想寫的東西過來,欸一個都不許跑掉喔!還有曙光,轉換語言的部分就交給你發揮囉。」
比窗外陽光更閃耀的笑容,在三人的臉上交互折射著。
「欸,你有沒有發現彭大哥,剛剛講那段話完全沒卡詞?世紀大發現啊。」
3 大當機與聚會
街上亂糟糟的小房子像是 overflow 出來的亂碼,一旁酒家的霓虹燈不知道又開發了什麼 random 技術,閃爍得讓人眼花花心癢癢。
LH 區還是跟大戰後長得差不多,只是又過一年,那種重回 CH 語言懷抱的欣喜感濃度下降了不少,像是酒家姑娘換了款不那麼挑逗的香水。男女共騎的腳踏車依舊在路上以磁浮技術移動,可顯然他們臉頰的凹陷程度,已撐不起心靈電波能更近距離交織的快樂。
銀色的月光敷上彭智遠那被曝曬了快一年的頭髮,從身後滋滋作響的音浪蠢蠢欲動,他從大戰開始後就再也沒聽過夜的聲音。細小卻清晰的輻射聲波「咿──」地以他為圓心,向四周攤平開來,有的撞到賣紅豆冰的小販、瘦乾的老婆婆、牽著手的一團團人群,又反射回來。他的耳蝸是盛滿一波波浪花的貝殼,但他仍無法確定聽到的 LH 區,究竟比較像是正展露著哪種神情?
那輻射聲波的節奏是憂鬱的嗎?震幅是歡呼著的嗎?
他並不那麼確定,這樣似乎互相牴觸的神情,到底會不會跑出一串 Error?
一個月後,彭智遠才知道聲波浪花底下的地形──這個市鎮及其插載的人們──才是早已形成的那些 Error。
JN 版幾個月前被以程式版本不相容為由,而被強制下架的心酸還來不及紓解,彭智遠看著大戰後跟濁流哥、赫若、《新新》關係人之一的啟賢等好友,一同聚會聊天的「天馬茶房」,竟成了整個市鎮迸發大當機的第一個網路節點,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感慨萬千。
先前那些 C 集團謊稱意外沒偵測到而鑽進來的惡意木馬程式,或許早就是當機的徵兆之一。彭智遠想起老友冬芳曾跟他發表在同一期《新新》上的悲淒社會觀察,科技果然仍有不及人類觀察和思維的時候。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還聽聞在《新新》發表過網路及程式運算法規相關看法的李瑞漢,某天被一群身穿爆破裝的網路警察連同他的兄弟一起帶走,從此蒸發。
「居然連一點……網路足跡……都查不到了嗎?」
此時一朵雲驀然掩住了大半月色,似乎是從一旁靛藍山峰上的那團烏雲斷開來的,還留有棉絮撕扯狀的尾翼。
鱷魚狀的雲被橙黃的夕陽照得像是熊熊燃燒著,漸漸地,從茜草色、老鼠色,轉為像是被撲上一層灰泥,又粉又稠。
幹,老早就說過 C 集團那樣強制徵收舊式記憶體、無利不奪太不應該了,沒想到他們不但沒有要 update 的意思,反倒動員究極駭客、更多惡意木馬程式,把反對的聲音都壓下來?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心想偕他們把 T 市鎮變得更好的我們?縱使歷經數次大戰、遭遇幾個蠻橫的集團占領,居民們的血淚一次次化為樹脂將這座市鎮包裹起來,使它依然是珍貴的寶庫,卻遭到 C 集團這樣無理的蹂躪。
明明今天是去《橋》以他 push 的專案名稱──「如何建構 T 市鎮新創意」── 所盛大舉行的程式交流聚會,振奮都來不及了,但每次想起這件事,楊逵還是忍不住氣怫怫,狂翻了好幾個白眼。
加上數個月前,才剛被 C 集團以策動大當機為由,故意讓他在想避風頭的路上意外困在格式化的傳送軌道裡,還直接鎖住楊逵任何可使用的無線連接,一鎖就是一百多天。
但身為擁有透過在程式專案插入幾個函式,就能迅速號召許多開發者一同進行黑客松、甚至是長久協作能力的人,怎麼可能這樣就被挫掉銳氣?只要函式設計的邏輯還在腦袋裡、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無論遇到什麼困境總會找到某個方向的出路。
沒想到聚會現場的陣仗比楊逵想像中的大,各色的光點在會場內四處躍動,彷彿好幾顆打磚塊遊戲裡的小彈珠同時不斷反彈著,有時還會有半虛半實的巨大絢彩跑馬燈忽然在你面前閃現「橋象徵新舊交替,橋象徵從陌生到友情,橋象徵一個展開的新世紀」。眾人的座位圍成了一個大圓,桌上早已備好數份閃著光暈的儀表報、據說是新上市的加速器等等,大圓中間挖空處懸浮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能讓使用者像是看著正對著自己的大型螢幕。
楊逵環視了一下鬧哄哄的眾人,興奮又緊張地搓著手。參與者除了 T 市鎮原先的程式佼佼者,也有不少從 C 集團原本市鎮──C 市鎮移居過來的開發者。
《橋》主編的一大把鬍子就在他越過懸浮螢幕的正對面。還沒有認識本人之前,關於那把鬍子的傳言,一直讓他以為史習枚是位垂垂老矣的長者,沒想到是位皮膚白皙的青年──儘管來自 C 市鎮,聽聞其表親還是 C 集團的幹部,史習枚卻是個溫文和善的人,對協助 T 市程式開發者轉換到 CH 語言更有異常的執著與用心。楊逵突然注意到右前方正打鬧的另外兩名男子,其中一位不就是約半年前,在一場《橋》的座談會上認識的曙光嗎?記得就是那時把他介紹給史習枚,憑著優秀的雙語言轉換能力,曙光甚至獲得了「橋之橋」的稱號呢。至於他旁邊的那位,應該就是傳言中能寫出專案使人容光煥發、提升氣場的「紅顏開發者」葉六仁吧。
剎那會場一黑,眾聲喧騰仿若被扯斷了電源線般消逝。
再恢復橘黃漸層的燈火通明時,所有人都端正地歸了位,屏氣凝神著。中央的大螢幕忽然加速旋成彷彿吸收了整片星空的漩渦,然後像是超新星誕生般爆炸開來──一面閃著金邊的巨型螢幕再度於眾人眼前展開。
緊湊的意見 commit 大亂鬥啟動。
大圓的圓周變成由參與者們各色各式的懸浮程式碼組成,中央螢幕每過幾分鐘,就會彈幕式亮起參與者 push 上去的程式開發見解。運算速度夠快、完整度夠高才顯示得出來。
admin史習枚:首先再公告一次T市開發者push至《橋》的三種方案。一是嘗試用CH語言寫、我們會幫忙debug;二是有些部分或全部用JN寫,我們可以找人幫忙轉換、或大家想找人先轉換好再push過來也可以;三是用CN語言寫並附上JN語言的版本,我們會根據JN版本來強化CH版本。感謝楊逵的寶貴建議──我們會提供「開發者」和「轉換者」各一份分紅。
committer楊逵:T市鎮向來靈活的創意最近銳減的原因有二,一是語言突然要轉換成CH很難充分發揮腦中的創造力,二是T市鎮的政治環境讓原T市開發者感到不安、揮灑的空間也有受到限制。
committer林曙光:T市鎮的各種自然環境及經歷過的集團統領,讓T市鎮形成了自己的特殊性,而這種特殊性,使T市鎮應當繼續發展自己特色的創意程式構想。 committer林曙光:(fork from彭智遠)順帶補充之前彭智遠的看法,他認為T市鎮在J集團時代的創意難免成為配合強硬統領下的產物。那不能算是真正的創意,真正的創意才能開發出更優秀的程式專案。
committer楊逵:對T市鎮過去的創意專案做爬蟲整理,的確可以分析出特殊性,其中之一就是語言的問題。
committer C市鎮某開發者:T市鎮專案所謂的特殊性只是受到J集團影響的錯覺,反倒應該要揚棄J集團帶來的程序邏輯影響,趕快跟上C市鎮發展的進程才對。
admin史習枚:T市鎮的確有呈現出一些跟C市鎮不同的「市鎮特殊性」,這個市鎮特殊性的不同可以發揮一下。但確實還是要擺脫J集團的影響,走回C市鎮開發的軌道比較好。
committer楊逵:無論如何,最重要的是必須先消除兩市鎮開發者之間的隔閡。接著共同再度建構起身為C市鎮開發一環的T市鎮創意專案開發。
……
看著螢幕置頂 banner 的紀錄板小格子終於填滿了色塊,楊逵揮了個手勢將面前密密麻麻的程式碼關閉。今天算是交流了不少想法,也成功做到讓兩市鎮的開發者都了解他的看法與理想。
忽然一隻手掌輕拍了下右肩,楊逵頓時從心滿意足的發呆中拔出來。「楊大哥,感謝你上次幫我引介史大哥。今天真是太精采了!」只見曙光滿臉雀躍又帶點害臊,說完微微鞠了個躬。
「小事啦,看你還獲得響亮的稱號呢,果然有兩把刷子啊哈哈。」
楊逵眼神飄向曙光身後,想起方才的過程中,自己因為看到 C 市鎮的幾名開發者,對大當機事件一副事不關己、認為反而有助於 T 市鎮專案成長的嘴臉,差點想插入號召駭客的函式,給那些人一些下馬威。
但為了 T 市鎮以及自己的理念,他暫且壓下怒火,用更有效率的程式碼寫法加強他的聲量。
「是說,我打算之後新創個『T 市鎮程式專案叢刊』,匯集 T 市鎮優秀開發者,發表跟 T 市鎮發展歷史或現實生活有關的專案。曙光有沒有興趣加入,發揮你的雙語言轉換能力啊?」
「當然!」曙光嗨得拔高了音調,伸手把旁邊的葉六仁抓過來。「六仁也很優秀欸,楊大哥要不要找他一起?」
「如果六仁樂意的話當然再好不過了!」楊逵微笑著跟葉六仁握了握手。與此同時,揚起的雙眸正好對上不遠處史習枚的目光。
等到楊逵走離了曙光兩人好幾步之外,葉六仁才沒好氣地將手臂重重搭上曙光的肩。
「欸不是,我說你為什麼搶在我之前 push 彭大哥的看法啊。明明是我比你早想到要先 fork 一份的耶。」
能遇到史習枚這樣的人何其有幸啊,還在語言轉換期的開發者,最需要這種鼎力相助的發表平台了。
會後跟史習枚又暢談了一番,楊逵漫步在街道上,感覺身心舒暢了起來。
閒晃了十二分鐘,街角有塊不太起眼的雜訊引起了他的注意。
走近把雜訊撈起到眼前,信手敲了幾行分析的程式碼,初步看應該是本專案寫出來的筆記簿。
是誰這麼不小心把專案成果掉在路上?楊逵用 scan 的指令翻了翻筆記簿,發現似乎是屬於某個也處於語言轉換期的開發者,修改紀錄和註解都顯示了他還不是很擅長 CH 語言,但愈到專案末尾好像有減少修改次數的趨勢,真是好學不倦啊。
再仔細端詳了一番,裡面其實還分成好幾個次專案。其中一個名叫「我的小先生」,用滿滿的註解記錄了某個開發者向他那受 C 集團時代教育的小孩學習 CH 語言,可是某天,開發者與他的伴侶當著小孩的面,冷不防被闖入的鎮暴裝網路警察抓走了,毫無來由地。楊逵不禁心頭一揪,為什麼跟之前發生過的事似曾相識?但又不太一樣,是在暗指之前的事嗎?還是其實只是開發某個遊戲或劇本專案的腳本而已?
但願那樣慘痛的事不要再發生一次。
翻回專案封面,赫然發現其實有註解開發者的名字,竟跟他同名同姓。
把筆記簿放回原處,等遺失者回來撿好了。楊逵凝視著逐漸昏暗、轉涼的市鎮,呼了一大口氣後,邁開步伐續行。
筆記簿的紙頁在晚風吹拂中,彷彿被下了隱形的 scan 指令而翻飛起來。
而後正巧在封底的前一頁靜止,那頁蓋了屬於 C 集團的戳章:「閱 二.十五」。
4 漣漪
當你想使用的功能或運算缺乏現成的函式可以現用,另一種方法是自己定義出一個函式,以及當你把參數丟進去後,會怎麼運算或產出什麼種類的結果。
回想幾年前短暫移居至 HH 區,彭智遠就是由於眼見 T 市鎮語言轉換期的開發者頓時少了許多發表或過渡性發表的儀表報,決定自己寫出一套函式運用在《中華日報》JN 版上。幸好當時毅然決然地敲出了函式,即使後來 C 集團強制 ban 掉 JN 版這個平台,至少有那麼一段時期,讓開發者在學著轉換到 CH 之前,有機會接觸到其他市鎮的發展消息、仍能暫且用 JN 版持續發表和討論程式開發的構想。
掌上懸浮著的是六仁寄來的郵件,分享數日前和曙光參加《橋》聚會的狀況。看到史習枚祭出的發表辦法,提供了比他更能實際幫助及促進開發者們語言轉換,同時促成開發者更有動力發表創意和見解的儀表報,心裡很是欣慰。
楊逵帶動的討論風氣也功不可沒,不愧是從 J 集團時代就運用自身擁有的能力,堅持著理念積極行動的開發者。
「自從彭大哥的 JN 版讓我領悟到語言轉換的重要性後,我抄寫古早時代以 CH 語言的程式專案《紅樓夢》來學習轉換,漸漸覺得啊,好像愈來愈能看見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開始慢慢有比較清楚的輪廓了!」六仁最後還以飛舞的斜體來強調近期在語言轉換進展上的成就感。
太好了,努力終究還是能看見熟成過程中色澤和質地軟硬的變化的,縱使多麽細微且緩慢。那麼仍常使用 JN、甚至實際上更擅長用 HAK 小眾語言的自己,更不能放棄繼續堅持在語言轉換的路上吧。腳下的土質鬆軟了起來,讓每個腳步都陷得更深了幾毫米。彭智遠抬頭望向前方,一名男子倚在前方橋上的圍欄,正托著下巴凝望著遠方,不曉得是沉溺於思索抑或白日夢中。看來這座橋的確就是曙光約我的地方了。
踩上會發出木頭咿呀音效的橋體,彭智遠發覺這裡的溫度、濕度似乎不太一樣,難道是因為這一小塊區域是空中傳送軌道難得一見的空白區嗎?自從市鎮的上空建起交織的空中傳送軌道後,地面的實體材質橋可說是絕跡了。
步至橋中央時,曙光轉過頭來,雀躍地打了聲招呼。
「彭大哥好久不見!這裡是史習枚大哥之前找我討論儀表報的語言轉換時,帶我來過的神奇區域。沒想到還有一個地方能看到實體的橋欸!」曙光頓了頓,又補充道:「喔聽說楊逵大哥也曾和史習枚大哥在這裡討論儀表報的合作等等。」
「喔喔?這裡的確……出乎意料。」
側向跟曙光同樣的方向,彭智遠將雙臂伏在圍欄上,嘗試在放慢的吸吐間嗅出空氣中的微妙香氣,究竟是哪種果物或花木。
「那個,其實昨天楊逵大哥、史習枚大哥,還有我的一些朋友,都突然被網路警察強制帶走了。」曙光低頭盯著橋下的水面,終於吐露出深藏的憂懼。「聽說是跟楊逵先生 push 的〈和平宣言〉專案有關……我也準備要先回 HH 區避避風頭了,所以……」
曙光焦慮地扯了幾下衣領,好似這樣就能將鯁在喉頭的複雜心緒,扯出一些洩出的空隙,好讓將胸腔撐脹得快裂開的壓力值降低一點。
霎時一顆鈕扣從領口鬆脫,彈進那少了空中軌道而能映出鮮明蒼穹的水體。
漣漪讓藍紫色的天空和幾朵花椰菜狀的雲,漾起數個同心圓向外擴散的動態皺褶。
第一圈是挺身而出擔任儀表報的主編、提供語言轉換的過渡期平台,第二圈是有像《橋》等儀表報提供發表的平台、甚至幫忙進行轉換,第三圈則是每個開發者自己仍必須賣力提高轉換的比例及效率……
大家最容易注意到的常是最外圍且最大的那圈,最終總會耗弱而歸於平坦,卻忘記正因為仍有其他圈的接續誕生、波動,才能將前面形成的圓向外推平。就算最後會回復平坦,漣漪那迷人的美總會有人看見並為它深深著迷,甚至截取下動人的某一瞬間。
「所以才約我在這裡碰面道別對吧?」彭智遠忽然轉身,緊緊地擁住了初見時還是少年的曙光。拍了拍他的背,依稀有一絲 HH 區的過熟甜香溢了出來。
5 倒影
半年沒來,這裡也太像有安裝自動還原軟體,長得怎麼還是跟上次曙光帶我來一模一樣啊?連空氣濕度、腳下踩的土壤鬆軟度也一樣,太誇張了吧。
彭智遠走上橋,不知不覺像上次那樣停在橋中央。雙手扶上圍欄──溫熱程度一樣?仰頭望向空中的雲朵──又是花椰菜狀的雲?
還沒從傻眼中找出任何邏輯,他驀然感受到右側撲來一股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氣息。
「嗨,又見面囉!」
「呃啊啊啊啊啊!」不是昨晚才在小巷子裡遇到嗎?彭智遠不敢相信史習枚居然這麼快再次出現在眼前。還站在我旁邊?到底想要幹嘛?
「哎呀呀!不要那麼可怕嘛。」史習枚老樣子地嘴角上揚,「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真的想攻擊我的話,我還是來得及擋住一、兩下的。」
「……你想……太多了。」彭智遠決定用口吃遮掩自己的咬牙切齒。都已經努力把 CPU 高速運轉的產熱排除得降到最低溫了,這個已形同判若兩人的舊識,只是在嚇唬人而已吧。
「不是產熱唷,是電波的頻率和震幅有改變。」又來了,招牌的順鬍子手勢。
「我只是在想你應該沒有注意過這個。」
彭智遠緊皺眉頭,視線順著他的手勢往橋下的水面看,同時絲毫不敢放鬆因警戒而緊繃的身軀。
史習枚的映射倒影在水面上清晰地成像,對他勾勾嘴角,漾出洋洋得意的笑靨。然而真正讓彭智遠呆住的,是史習枚倒影的左側,照理來說應該要有個並肩而立的彭智遠倒影,可是,他只看見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形外框輪廓。
還不停地閃爍、迸出雜訊,彷彿跨越太多個區想傳送影像結果遇上嚴重的Lag。
幾秒後,輪廓甚至眨眼間消失。就這麼剩下天空的倒影,這裡沒有建造空中穿梭道,甚至可以清楚地觀察起雲朵的細部樣態。
「啊……」儘管感受到對方拉起他的右手臂,彭智遠仍驚訝又困惑得說不出話來,也只能瞪大眼睛,緩緩轉頭盯著那兩枚貓瞳。
恍惚間,久久沒聽見的細小輻射警報聲刺進了雙耳。兩道細密而柔滑的貓吟同時奸詐地滑了進去。彭智遠右掌瞬間一把用力拽起對方衣領,沒料到史習枚右手早已在身後悄悄敲了幾行程式碼,一道藍光撲面而來,兩秒鐘後他才發現自己被過肩摔般撞在橋面上,背脊的疼痛感接著從尾椎燒上頸項。
他看著倒過來的史習枚笑著向後彈跳了好幾步,停在橋的四分之一處對他挑眉。
彭智遠忍痛翻身,儘量以最快的速度爬起身,衝向史習枚。楊逵的臉忽然閃現在他的視線掃射波中躍動。
「為什麼?你做了……什麼?」終於他發覺,不是剛好每次都走到橋中央,而是他真的只能走到這裡,無論手腳怎麼動作,就是會卡在這裡。這到底又是什麼變種木馬程式生成的 Lag?
「我什麼都沒有做喔。」史習枚雙手一攤,「是你『少做到很多事』。沒關係楊逵也是過不了橋,不是只有你這樣。只不過楊逵兄的反應和你不一樣,他反而聽從我的建議,繼續發表他對兩種程式碼發展的看法、甚至找過我想合作發行儀表報等等。」
洋溢著燦笑的男子邊說邊走下橋的另一端,指了指水邊的他的清晰倒影。
「倒影顯像,真正能走過橋的人才能觸發。什麼都還不了解的你,卻只想著要……找我報仇?」男子接著邁開步伐走回四分之一處,倒影始終黏著他移動。
「啊,忘了說曙光之前有兩枚倒影,雖然第二枚他自己看不到。」史習枚歪了歪頭,「畢竟他那時候還是我的雙語得力助手嘛。這也是你上次來沒發現異狀的原因。」
彭智遠想起那個下午,鑲著微微金邊的水面倒影,兩枚。
難道……六仁之前說的抄寫《紅樓夢》後倒影變得更加清楚,也不單單是比喻著自我反思而已?
彭智遠迴身轉向圍欄,彎身趴伏在欄杆上俯瞰水面。
轉身的剎那,一顆不曉得是汗還是淚的水珠,落向了澈藍的天空。
漣漪向外擴散,如同災難片中的核爆場景,一圈、一圈、一圈。
但天空和雲沒有煙霧化,也沒有變成嗶剝雜訊。
而他尚看不見藍天裡的自己。
【評審意見】與歷史對話◎邱貴芬
這是決審作品中難得一見的具有企圖心,並透過與歷史對話而開展繁複層次的作品。小說以接近科幻的形式鋪陳電腦程式的爭奪戰,但同時影射1940年代末台灣文壇在《橋》副刊展開的一場重要論戰,敘述戰後台灣由殖民時代的日文轉變成中文,對台灣社會和文學創作的衝擊,以及在當時政治箝制之下作家的困難處境。由於有歷史的向度,此篇作品激發表面文字和故事之外的另一層次的閱讀。但另一方面,由於背景設在高科技電腦語言鬥爭的人類社會運作環境當中,也探測以科幻形式探討人類社會重要議題的空間。在現在(以及未來)的世界裡,誰擁有電腦語言的掌控權,即可透過木馬程式及各類電腦運算掌握人類行為軌跡,進行操縱或是監控,奪得未來世界的主導權。這篇作品不僅召喚台灣歷史記憶,也展望未來,既回顧台灣在地歷史,也指向電腦主宰下的全球社會「語言」的形態與角色。有故事,有深度,有格局,令人再三回味。
作者簡介:
邱映寰,1999年生,台南鹽分地帶佳里人。台大地理系就讀中,常跨域至文學、文史、電資圈等打滾。作品散見於「拾藏:台灣文學物語」轉譯計畫、國藝會線上誌、《幼獅文藝》等。曾於台灣文學數位遊戲腳本徵選獲獎。
得獎感言:
算是不愧對親友給我的文學少女稱號了。近年常想break出人生的某些奇怪迴圈,感謝林榮三讓我break了其中一層,告訴我:也請放心當科幻少女。人們總既渴望break又渴望安心,希望還能繼續有機會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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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蘿蔔    淨重 200g
火腿    40克
韭蔥    6 厘米(切碎)
生薑    1茶匙(切碎)
芝麻油    3湯匙
蓬萊米粉    120g
鹽    1/3 茶匙
熱水    2/3 到 1 杯
醋醬油    適量

1
準備
將蘿蔔去皮,用蔬菜切片機切成細絲。把火腿切成2厘米長的塊。

2
翻炒
在平底鍋中加熱1湯匙麻油,加入蘿蔔,炒至軟,加入火腿、蔥和姜,快速翻炒。

3
做麵團
將米粉和鹽放入一個大碗中並混合。加入熱水拌勻,再加入上述2拌勻。



在平底鍋中加熱1湯匙麻油,倒入上述3,用湯匙,壓平,中火烘烤約5分鐘。翻過來,從周圍倒1湯匙香油,烤5分鐘左右,蓋上蓋子小火蒸6到8分鐘。


取出放在砧板上,切成3-4厘米見方,盛入碗中。與醋和醬油一起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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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書跳出來六年前我寫的這篇【如何與黑道聊天】,那就再貼一次。
【如何與黑道聊天】
我承認我自小對黑道就有些過度浪漫的想像。這可能要追溯到我妹妹出生後,我第一次感覺到母親對我的愛被搶走,以及我哥哥強搶我東西我卻無力奪回的幼年時刻。我感到有一種暴力的需要,如果不靠暴力(例如大哭),人很難奪回(得)某些東西。
我國中讀女校,曾對一位同學十分傾慕,後來想想,不完全是因為她皮膚白皙、聰明有才華、游泳課露出水面時,長睫毛撮撮分明像洋娃娃一樣,而是有一天,她跟我說,小六時她差一點加入一個少女幫派,後來陰錯陽差沒加入,「否則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我不知道她說她若不在這裡會在哪裡,但一定比這個變態嚴格管理的女校要好。我羨慕她的膽識,竟然差一點就可以脫離父母和學校,去一個如此自由不受拘束的地方。
實際上我膽小又害羞,只能從「教父」「四海好傢伙」「老大靠邊閃」這樣的電影裡想像黑道的世界。做了記者以後,我仍未忘初衷,當某個朋友告訴我他有個竹聯幫的朋友時,我立刻要求他介紹給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籃子(化名)。籃子那時已有五十歲,從事一個聽起來像是正當生意的事業,亮出幫派名號,可能是覺得如此比較不易受人欺負—這大概也是很多人想依附幫派的原因。不必使用暴力,卻能收到暴力之效。
多年前見到他時,我起先連話也不敢多講,我的朋友跟他講話時也小心翼翼,提到他的背景時,我們都因為不知該說「你們黑道」,還是「你們兄弟」,而有點口吃。幸好籃子頗有大哥風範,看我們如此不稱頭,他便先示範了幾個句子:「我們黑社會」,又說「我們做兄弟的」。於是之後我們都能順暢地說:「你們黑社會的人」,或乾脆萬無一失地說:「那麼這件事,兄弟們怎麼說?」
後來聊起來才發現他很溫和,沒事時喜歡去舞廳搖頭,他問我要不要去,我說我不敢,他也沒怎樣。他青少年時惹了事,被將軍父親帶到另一個眷村去,喝令他在一個男人面前下跪懺悔,他才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那男人是他的親生父親,他還有一個未曾謀面的雙胞胎哥哥。兩兄弟相認之後,才發現他們都在混幫派。
我聽完後覺得很有故事性,值得報導,向他提出,他正色道:「我希望等我以後事業做得更好、更成功了,你再來採訪我。」這時我才瞭解,黑道也有功成名就的自我期盼。他為了不讓我失望,說可以介紹一位更有成就的天道盟朋友,這位朋友在盟中位階很高,我雖然有點忐忑,但禁不住好奇,便請他引見。
有些人表面兇惡,但當你向他問路時(是的,我有時想證明表面兇惡不一定是壞人,問路時並不避免這樣的人),他臉色瞬間和藹起來,光是說明還不夠,他深怕你走錯,還要往前多走幾步確認你走對了。有另一些人,你看他斯文謙恭,但你要到某一個時刻才會知他是黑道高層,專門出謀劃策,是厲害的軍師。
我見到的這位,在這裡且稱為「盟友」好了,卻不屬於前兩種。我們傍晚約在一家海鮮餐廳,他終於來了,好瘦,慘白著臉,說他剛起床,然後坐下,不再開口。我們三人慘澹地吃著東西(沒想到籃子也對他戰戰兢兢的),我做為邀請者,感到十分焦慮。
我知道黑社會的兄弟們不輕易交心,也聽說他們有些人出外吃飯一定要選面對門口的位子(才能看得到進來的人,以免遭到狙殺),也瞭解他們愛裝神秘好讓人怕他。但找不到話題讓我很焦慮,這說不定是我職業生涯所遇過最大的危機。
於是我聽見我開口問那位剛睡醒的大哥:「你平常都讀什麼書?」說完我立刻替自己捏了兩把冷汗。我這人的一大毛病便是,看到別人在看書,一定會想辦法看看那是什麼書。如果別人沒提起他在讀書,我也會問人家最近讀了什麼書。
沒想到他倒是答話了:「我看三國演義。」
這令我立刻振作起來。但因為他的臉並沒有任何變化,看來並不想談他對三國演義的看法,因為他又緩緩低頭吃飯去了,而我又覺得「你喜歡哪個角色」這種問題很蠢,竟不敢多問,又另起一個爐灶:「那你平常都做些什麼?」說完我又替自己捏了三把冷汗—難道我要他回答:「我平常都去討債、收保護費,必要時也會砍砍人」嗎?
我後來想,其實說不定他願意談談三國演義,但我因為太緊張,判斷力失準,自我設限太多,只要他的反應不像一般人那樣熱情,我就以為他對這話題沒興趣,就沒再問下去。他這時大概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呆瓜兼怪咖,此地不宜久留,也想趕快應付了事,便一連說了好幾句話:「我平常最喜歡睡覺,下午醒來就去吃飯、上班,晚上去搖頭店,玩到兩三點或是更晚。」
我已不記得後來是怎樣結束的,總之我頗沮喪,對自己是不是個稱職的記者產生極大的懷疑。
後來我終於有機會採訪黑道界的天王級人物陳啟禮,那時我的採訪功力已經有所提升,好吧,當然也因為他流亡柬埔寨,一心想回台灣,台灣政府不准,所以他對我們很熱情,採訪的三天裡他談笑風生,只希望我多寫他好話,提升他的形象。
因此我也有機會看到別人對他心懷恐懼的模樣。有二台商專程從台灣帶來陳啟禮皈依師父送的白玉觀音一尊。陳啟禮便笑說自己剛出獄時,皈依佛教,師父不太管外界事務,不知他曾如此轟轟烈烈(或者只是不提),只對他說,「明道(陳的法號)啊,你既已皈依,以後就不要再去偷人家東西了…」我聽得哈哈笑,但此二台商恭謹聽完,不知該如何反應,露出恐懼的神色。陳啟禮後來再說別的笑話,他們仍不敢笑,只講些別的事情。
那時我意識到,暴力並非只是語言或肉體的攻擊,更深遠的是那種無形的,可能是聽到便感到恐懼的一個名字。有些成功的政治人物和商人,因為怕失去所有,就傾向與暴力靠攏。所以黑道往往不必使用太多暴力,卻能收暴力之效。暴力有效,是因為人們自己會生出無邊的想像。
因此陳啟禮也很知道如何操控別人情緒,上一分鐘還說故事自嘲,笑得很迷人,旁人便也很放鬆地跟著笑,但下一秒,我問到他不願談的事時,那笑容便迅速褪去,臉暗下來,此時,那種想像的暴力便出現了,我只好默默換一個問題。
陳啟禮的父親是軍法官,從小嚴格訓練他,除了體能,還要求他背經書。前一晚耐心向他解說,第二天他若背不好就打。因此到老他都記得很多小時候背的文章。談話間,他認真說到「筍(ㄙㄨㄣˇ)子」說過某話,我幾秒後才想到他講的是「荀(ㄒㄩㄣˊ) 子」,我反應算快,沒笑。六十多年來都沒人敢糾正他,想必黑道中人也與我一樣知所進退。但後來想想,這反而證明了這真的是他小時候讀的。小孩反叛父權的方式,就是把荀子唸成筍子,念久了就改不過來了。
今年初我離開工作了十多年的記者工作,在家寫劇本。一開始我想把之前寫的一個黑道喜劇大綱發展成小說。我寫得不太有自信,因為仍習慣依靠採訪得到的資料,總覺自己的想像力不夠。一個陰冷的日子,我開車去淺水灣,因為不是假日,只有一家啤酒屋開著,裡面只有一桌四個黑衣人,看起來是兄弟,他們正在喝啤酒享受悠閒時光。我很想坐在他們旁邊偷聽他們講話,但又怕太明顯只好再隔一桌,結果就聽不到了。
晚上想了一些劇情,自己覺得開心,突然懊惱起來,今天應該把故事講給這四個人聽,看他們覺得如何。我想像他們聽了我的劇情後,有三個人紛紛搖頭,說:「這什麼爛劇情,我們才不會這樣做。」唯一沒搖頭的那人說,「為什麼兄弟就不會這樣做,兄弟也是人,我覺得董小姐安排得很好,如果是我也會這樣做。」那個長相最兇的人就掏出槍來,對著贊同我的那人說,「你再說一次。」我連忙試著打圓場,「寫作就是需要想像,為什麼我一定要寫得跟真實的一樣。」沒想到我的火上加油令我自己陷入困境,他果然把槍對著我說,「我就是不准你那樣寫!」
想到這裡,我感覺我的想像力果然太貧乏了,這種劇情也未免太cliché了。那麼就倒轉過來吧,不知怎的,槍突然到了我手裡。
我該怎麼用這把槍呢?這就是我這一年來每天都在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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