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女演員縱然演過輝煌的電影,卻勇於體驗身為導演的甘苦:主演過雷奈電影《去年在馬倫巴》與《穆里愛》的法國女演員黛芬賽麗格(Delphine Seyrig),1970年代導演過幾部女性主義的錄像;瑞典女演員英格麗杜林(Ingrid Thulin)主演過柏格曼的《野草莓》、《沉默》、《哭泣與耳語》與雷奈的《戰爭終了》,1960年代後期,她與柏格曼的班底攝影師以及男演員共同一圓導演夢;主演過高達電影《賴活》與《狂人比埃洛》的丹麥裔法國女演員安娜卡麗娜(Anna Karina),1970年代也當過一回導演;英國女導演莎莉‧波特,本身就是女演員;2012年,台灣國際女性影展特別向你我引介了集演員、導演、歌星、作曲家、編劇於一身的茱莉‧蝶兒(Julie Delpy)。


但且讓我從台灣電影下手。劉凡慈的實驗短片《永劫回歸》大約是這樣的:白色房間。二人白衣白褲一站一坐,在白桌白椅前。站著的人早已白繃帶裹住臉也裹緊手臂。坐著的人一頭黑髮。突然剃光頭髮。站著的人把坐著的人臉、頭、(短袖衣服的)臂、手全都塗白,再裹上白繃帶。站著的人走到一旁,坐在另一白桌旁的白椅上。坐著的人拆除繃帶,赫然一頭黑髮原貌。起先我還以為是林泰州或吳俊輝這些台灣電影巨擘在玩這個遊戲,細看工作人員名單原來是劉凡慈與洪千惠共同編劇,張家瑜與周瑋婷攝影,王瀅如化妝,劉凡慈與黃翊庭主演。單是白vs.黑,坐vs.站,變vs.不變,就很非凡,而且不言不語,引人深思。我自己的想入非非,剃髮女彷彿中國古代小人物發現玉,猷給國王,國王有眼無珠,只當尋常石頭,以欺君罪砍他手。但他不死心,一次又一次獻玉,當然也一次又一次被砍(手或腳),這是「和氏璧」的故事;有時候我會想到薛西弗斯一回又一回扛石頭到山頂。《永劫回歸》的曖昧是你可以正反(pour et contre,也就是pro and con)打量都通。那種很賤的保守學校的訓導處與軍訓教官們會喜歡本片,把它當成向學生說教的範本。抵制髮禁的青少年們會把本片看作鐵蹄也踩不扁的玫瑰,越是剪越是茂盛,既悲壯又樂觀。不過女性影展的特刊完全不是這樣解讀,層次境界遠比我高,本片的意涵豐富由此可見。

《永劫回歸》(女性影展)
詹真昀導演的紀錄片《叫我女王》裡的中心人物林香琳(嘟嘟)在台灣還沒有鋼管秀時,就從電影裡的鋼管秀學到幾招。人們只看到她在電子花車上的艷舞,有誰知道她練舞過程傷筋傷骨。更少人曉得她還勒練英語、日語,用功程度不亞於學校學生。她的觀念尤其讓我感動。她認為當今社會誰賺錢賺得多就不妨由誰去賺,不必拘泥非要男方養女方。重要的是,丈夫把家、把小孩照顧得很好。跟看鋼管秀的客人之間,她也自有分寸。夫妻間的彼此尊重,互相信任,她人在江湖,穿梭浮華依然自制。

本片回顧她的過去,她現在的丈夫丁宇陞的身世坎坷,也刻劃她現在的焦慮:兒子要怎樣跟別人講她的職業?兒子從母姓,她比丈夫大10歲……反倒是丈夫瀟灑開朗:「這都是私人的事,根本不必跟別人講。」,何必煩惱?本片還隨她瞻望將來,擔心兒子日後會不會讀書。丈夫的回應更具啟發性:「兒子如果不會讀書,你耽憂,兒子還是照樣不會讀書;倘若兒子會讀書,就算你不替他擔心,兒子還是會讀書。」有些人總把勞工階級或是艷歌裸舞族群當白痴,以為人家不用大腦,其實本片的主角(以及她的年輕丈夫)才有智慧呢!這對夫妻女方比男方年長,在主流保守社會脫穎而出,真正活出自我、真正超越偏見與歧視,而他倆更深諳彼此各方面互補的高明。

《叫我女王》(女性影展)
這是一部很動人的紀錄片,吳欣玫的攝影也很可喜。不僅是女性電影,甚至洋溢著一些女性主義光芒。我也見識到靜宜大學人才濟濟,並赫然發現校名靜宜的英文竟是Providence──雷奈電影《天意》英文原題也是這個字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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