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睹物思情,我卻發現食物更能勾起情緒。

媽媽去世後,有半年多,我都不敢帶爸爸去媽媽在世時我們常去或剛去過的地方吃飯,深怕觸動爸爸悲傷的心弦。有一回,我約了他在老爺酒店吃自助餐,我心想這是好久沒去的地方,大概不會惹起什麼,誰知道爸爸吃前菜主菜都沒事,但吃到飯後的喜見達冰淇淋,才一小匙下去,爸爸立即老淚縱橫,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媽媽曾提到她和爸爸前兩年返上海探親,在淮海路上吃喜見達冰淇淋,媽媽還說同樣價錢的東西,在上海吃就覺得比台北昂貴很多,因此起碼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慢慢吃完。

半年過後,我開始帶爸爸去一些家裡常去的老店吃飯,畢竟那是爸爸喜歡的味道,但我也發現爸爸每到都一處或銀翼這些老地方時,總是吃得特別安靜,總是心思重重狀,一頓飯吃下來總像有隱形的陪伴者。

媽媽去世後,我大哭的時間並不多,但有一回去迪化街辦事,在下午差不多非午餐時間,我經過波麗露西餐老店,突然不知怎麼回事,心中一時抵抗不了的衝動讓我進門,才吃過午飯不久的我,竟然叫了一份忌司烤魚,東西端上來,不太餓的我吃了一口,竟然眼淚就流了下來,我一面流著淚一面還繼續吃,結果越吃淚流得越兇,坐在下午無人的波麗露火車式沙發座上的我最後放聲大哭起來。

我是為媽媽哭,也為自己哭!我跟隨著潛意識來到了媽媽去世前半年,我和爸媽一起吃中飯的波麗露,當時我們三個人都不知道媽媽已經病得很嚴重了,媽媽叫了她最愛吃的忌司烤魚,卻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我和爸爸都奇怪她怎麼沒胃口,還說她挑嘴,媽媽只說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吃什麼都難吃。半年後,媽媽檢查出是末期胰臟癌,不久後就因醫療疏忽而過世。

這一切我早都知道,但再吃到了媽媽吃不下的忌司烤魚,我的味蕾才牽動我壓抑的心,再也無法控制地讓悔恨之情潰堤流出。

我平常不太會想起早年的男友情事,因為都是過去的事了,大家也都二、三十年相忘於江湖,記憶的機制自然會封鎖和當今生活無關的情緒,只有某些食物,會變成喚起記憶的精靈,像一杯琴湯尼的雞尾酒,那種杜松子清新刺鼻的香味,會立即讓我想起高中時的夏天午後的戀情,愛爾蘭咖啡的酒奶香,總是勾起我回想基隆大雨中港灣旁山水咖啡屋中的舊人,東門町窄巷中放泡菜的豬腸冬粉和那個冬天清晨併肩吃早餐的故人,一碗放了生雞蛋的月見冰總讓我身不由己地想起炎熱的台南夏日。

食物啊食物,進入我們的五臟廟也成為了情感的祭品;從此千迴百轉,留住了思念的味道,也留下了記憶的愁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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