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機場到底是什麼?可以成為什麼?一個不得已的渡口或一個可以放鬆的等候地方?不同的機場有不同的功能,有人專門去阿姆斯特丹轉機只為買歐洲特殊品牌的產品,機場是一個國家一個城市迎接的門面,而非逃離的地方,我們的桃園中正機場是什麼?有什麼?
在國際旅行還不太流行的七○年代,國際機場曾經是個象徵自由與流放的地方。
許多的人家中一定還會有這些老照片,一大家子含著淚在台北松山機場送出國的學子,這些帶著數量極少的美金遠離家鄉者,往往一去就是兩三年至十來年,那年頭是很少人能負擔在念書期間回國省親的。
站在中間的西出陽關者,脖子上都圍著花圈,有人眼中噙著淚,有人心中暗自歡喜。許多人都聽過這些故事,不少一心想脫離家園者暗自發誓一離開松山機場後就從此變成天涯陌路人。
也有些出不了國門的人,對松山機場懷有特別的渴慕,有人無人可送,但也買一張送行票,可以入關站在瞭望台上看飛機離去,那時送機像送火車般,對著飛機揮手的人,心中想的卻是火車慢慢離去時的頻頻回首。
我在十七歲時第一次出國,照現在的標準是很晚才出國,當時卻算早,但出的國其實不遠,不過是一小時外的香港,但當時這是大事,出國手續就辦了許久,因為那時代尚未開放觀光護照,十八歲都不滿的我拿的是商務簽證,竟然有個業務經理的職稱。
如今我還記得當時的華航慢慢降落香港啟德機場的景象,從飛機上還可以清楚看到眼下太子道一帶的大廈、街景(多年後我曾在太子道小住,也曾仰頭望著凌空飛過的班機),在一片擁擠的都市叢林中,飛機突然就降落在停機坪上了。
許多機師都說香港啟德機場其實是個滿危險的國際機場,因為附近高樓太多,但在國際旅行還不那麼繁忙的七○年代,人人小心的結果是啟德機場出事率也不高,啟德機場一直是我很喜歡的國際機場,因為下了機後四處望有種身在市中心的感覺(這是火車站才能有的情趣)。出了海關,十分鐘內就可以在附近的九龍城寨找家潮州館子吃魚蛋麵。
我一直喜歡離市區不遠的機場,像東京的羽田,上海的虹橋,有許多年我赴日一定坐不准降落成田的華航,孤伶伶地獨自飛降羽田其實是福份,旅客不必下了機坐著成田高速巴士一路塞車二三小時才能回返東京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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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飛抵上海虹橋機場的往事,回想起來有如傳奇。一九八九年哀傷的冬天,去上海的人少得離奇,飛機上空盪盪的,夜間不過七八點時班機正緩緩下降;我看著窗外,心中忽然一驚,怎麼下方是一片黑暗?連遠方的機坪都如此昏暗?當時的我已經曾在夜間降落過東京、巴黎、紐約、洛杉磯、舊金山等等機場,都是降落在燈火輝煌中,但虹橋機場的那一晚;卻像整個上海正在停電,機場也顯得電力不足,有如戰時管制般地,飛機突然停落在漆黑的機坪上,一行旅客摸黑坐上黑暗的巴士,大家都靜悄悄的,像潛入的夜行者。
但出了海關外的虹橋機場,卻有如正在逃難的火車站,人們推來擠去、高聲呼喊、行李扛在肩上,大家都往出口奪門而逃……,這些情景再也看不到了,但我一直慶幸曾經早去了上海一步,記住了當年的景況,知道那裡的往事。如今的我,在飛抵國際規格的上海浦東機場時,才懂得什麼是上海十年夢幻滄桑之感。
機場在世界的歷史之中出現得很晚,在一九二五年,世界上第一個飛機場才在倫敦的Croydon出現,在飛機場沒出現前,飛機都是停泊在水面上,所以airport飛機場取自港口之意。
早年的飛機場,一直沿襲火車站的概念,班機和候機室都排成一列,像火車的鐵道和月台排排列。飛機場的空間都不大,旅客可以一目了然大部分的機場功能,不會有如置身迷宮之中。像早年的松山、啟德、虹橋,如今的澳門、加德滿都、普吉,都是這類比較簡樸的機場。
簡樸的機場的造型,也大都是矩形的倉庫概念,也是從火車站發展而來的形象。但在一九六○年祖籍芬蘭,青少年時移民美國,畢業於耶魯大學建築系的沙里寧,為紐約甘乃迪國際機場設計了TWA航空站,開啟了日後國際機場的各種流線形概念的發展。
沙里寧設計的TWA航空站,像一隻展翅欲飛的大鳥,巨大的兩翼呈現出有機的自由形態,候機室的設計以曲面設計,打破了一般的幾何固定形狀。
沙里寧開創了機場建築的新語言,從一隻鳥開始,世界各地重要的大型國際機場,都越來越重視機場空間的設計,大部分的新機場都捨方就圓,機場越來越像各種類型的飛碟,屋頂越來越空盈、空間越來越巨大,機場成了空間的迷宮,電動步道是延展的迷宮絲線,帶人走向不同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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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城市機場的設計與材質的使用,可以當成那個城市的文明指數。任何走進倫敦希斯洛機場的人,都會對其間高科技材質呈現的極度秩序、理性、科幻的氣氛所迷惑,但這種機場是不會讓人有鄉愁的地方,沒有那種離開或抵達的混亂與喧譁,這種機場是電影導演史丹利庫伯力克的太空漫遊般的星際航空站。
紐約甘乃迪機場就沒有這種井然有序感,紐約人都知道管理機場的人是紐約的黑手黨家族,他們自有一套上世紀的管理手法,因此旅行老手都知道不可在甘乃迪機場運送外形一看就很昂貴的行李,因為那裡行李失竊率奇高。也不可隨便在機場外叫計程車,以免誤上賊車。
巴黎戴高樂機場是歐洲最大的機場,在二○○四年五月二十四日2 E候機廳頂棚發生坍塌事故之前,設計戴高樂的保羅安德魯在國際建築圈的名聲一直很響亮,因為戴高樂機場真的很漂亮。
我曾和朋友比較過倫敦的希斯洛和巴黎的戴高樂,兩者都用了極高科技的素材,但巴黎的設計卻在高科技外添增了許多情緒的元素,希斯洛的冷調迷宮不是你會想停留、流連忘返之地,但戴高樂卻像華麗的迷宮,到處有關於飛翔與天空的迷幻感,中國人常說美麗是危險的,候機廳美麗的頂棚最終因設計失誤而倒塌。
法國人是重視吃飯的,我很喜歡戴高樂機場中設有的香檳生蠔吧,坐在那兒好整以暇吃生蠔配黑麵包,就不怕班機延誤了,或者好好享受一下美食,之後就比較可以忍受長途旅行的飛機餐了。
在許多國際機場,完全不考慮旅客的飲食權益,而且奇怪的是,機場的飲食水準似乎也和國家的文明指數相關。
像巴黎、倫敦、洛杉磯、東京這些地方的機場,餐飲的水準一定和城市的水準相當(通常都是市內真正有名的店承包的),並且價錢一致,但在北京、上海、台北吃到的食物水準一定很差,而價錢鐵定貴一倍以上。
如果一位觀光客在中正機場轉機時叫了一碗所謂的台灣牛肉麵或台灣擔仔麵,你要他相信台北是美食之城,他絕對不會相信。機場的那些店家賣的各種麵,比任何城裡隨便的小攤都難吃,但卻貴兩倍(一碗一百八十元的擔仔麵,比速食麵還不如)。北京、上海的情況也一樣,卻還有種早年台北中華商場二樓黑店的想法,就是:反正你已經到了機場,沒搞頭了,我們是特殊管道標到的店,愛賣你多少錢,愛怎麼亂做一通你管不著,大不了你餓肚皮別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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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北京,我真是管不著,因此在離開這兩個城市前,我一定把肚子裝滿,到了機場絕不會嘴饞。但台灣是我的家鄉,台北美食名店也不少,怎麼會容許做為觀光門面的機場隨便賣餐呢?(雖然中正舊航廈有吳炒手,而日本客人也一向捧場,但請吳炒手老闆去吃吃你們在機場賣的擔擔麵和本店的不同吧!)
中正機場還有一個令人不可忍受之處,就是隨便店家用廉價的不得了的材質,新航廈二樓的咖啡店,在大理石地面上擺的是粗糙的塑膠室外涼椅,旁邊還有塑膠拉門。這番景象,不要再高言台灣要成為什麼亞太營運中心了。
回頭看看其他亞洲國家,一九九四年營運的大阪關西機場,被喻為機場的烏托邦,完全從海灣中新生出來的人工島,讓機場又和水聯結起來,坐火車進出機場,都會先經過一段鐵橋傍著的美麗海洋。機場航廈內動線分明,被喻為世界上最大的房間的空間,卻一點不疏離,各種溫馨的休憩及飲食空間,讓在關西等機的人,不會過得太苦。
一九九八年開放的香港赤角國際機場,被港民喻為殖民政府最後賺錢的機會,但也成為殖民者送給市民最後的禮物,機場的設計以倫敦希斯洛為本,硬體設計沒話說;但九八年時政權已轉移,機場的軟體就變得很不對勁,不相稱的店家用不適當的材質等等,但好在過了幾年後,港人又自動修正過渡期不中不西的設計,這幾年赤角又變得比較好看了,呈現出一種中西合璧的國際都會氛圍。
一直不被台灣重視的馬來西亞政府(台灣心目中的亞洲四小龍是韓國、香港、新加坡、台灣),卻很有企圖心,馬哈蒂總理找了主張都市與自然共生的日本建築師黑川紀章,從十多年前開始為馬來西亞設計生物谷,其中設計的HUB國際機場的基地與規模是成田的十倍,有五條四千公尺的飛行跑道,這將是亞洲最巨大的機場。但馬來西亞現今的人口只有兩千萬,如果以市場機制而言,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機場,但馬來西亞政府自許他們將在二○二○年追上先進國家的水準,因此機場是屬於Vision2020計畫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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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川紀章設計的機場,目前已完工使用,但機場附近的熱帶雨林正在做再生的工作。因為黑川紀章希望旅客抵達機場後,立即就可以看到代表馬來西亞景觀的熱帶雨林。
新加坡是公園城市亦公園國家,樟宜機場做為亞洲重要的轉運站,除了在機場內廣佈棕櫚與熱帶蘭花外,樟宜早在十幾年前就開啟了許多人性化的服務,例如供旅客沖澡、小眠、運動的空間(香港機場的捏腳服務和高爾夫練習場也是承襲自此)。新加坡地稠人少,卻一直有遠大的國際視野。
重要的旅客轉運機場,像美國的達拉斯、芝加哥機場,或巴黎戴高樂,亞洲的新加坡、香港,都一定要有相當的硬軟體空間,但世界上偶有怪事發生,由於兩岸特殊狀況,台灣成了舉世惟一大量旅客會南飛再北飛的笨鳥,也營造出了個規模很小,卻被密集使用為兩岸轉運站的澳門機場。
也因此,才會發生二○○五年二月六日那一晚,幾班飛機的延誤,就造成數百人滯留機場過夜時沒東西吃、洗手間沒衛生紙的慘狀。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新加坡的樟宜,吃飯、洗澡、睡覺、購物、玩電腦,可做的事多了,之後大概就不會有霸機事件了。
國際機場到底是什麼?可以成為什麼?一個不得已的渡口或一個可以放鬆的等候地方?不同的機場有不同的功能,有人專門去阿姆斯特丹轉機只為買歐洲特殊品牌的產品,機場是一個國家一個城市迎接的門面,而非逃離的地方,我們的桃園中正機場是什麼?有什麼?機場是文化創意產業的核心產品。機場即我們的文化裡子亦面子,擺明了給自己和國際人士看的一張臉,千萬別再丟人了。
《連勝文先生》他看過這篇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