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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浪如雲,五月的雲如浪。五月將熱未熱,離冷已遠;五月的心情像朵花,最好去旅行。可惜的是,案牘勞形的人,身陷塵網,想走而未能走,只好躲在書房裡,閉目臥游胡思亂想。

  旅行像閱讀,都需要「看」。「看」是「選擇」,在空間、在時間裡的一種選擇──分「眼」乏術,看了這個,便不能再看那個了。同樣的,時間在走,空間隨著流轉,讀了這本,你也無法「同時」再讀另外那本了。因此,怎麼看?如何讀?便成了重要的事情。「我只能活一次,所以要看、該讀最好的!」有人這麼說。沒人會反對。問題是,什麼是最好的?

  繼續閉目旅行下去。藝術的起源是宗教,旅行的原始,大概也與「朝聖」分不開。有一天,某種無以名之的「召喚」(calling),從你的內心響起。日日召,夜夜喚,終於你像北地裡忍不住的春天,不得不走出家門、走向世界去尋找一個定位。於是你混跡駱駝商隊中,朝西方的麥加走去;於是你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向東方的普陀山前進;於是你不畏艱難,一路乞食,走向道路真理生命的耶路撒冷……。最後,你來了,你看到了,你被征服了。然後,抱著聖靈充滿的寧靜,你折返家門,繼續滿足過日子。

  閱讀也是一樣的,到了那個時候,你非得在成千上萬本書籍中找到屬於你的那本,找到讓你饜足、可以平靜的一個說法,安拂你騷動的靈魂。有人說,閱讀是尋找支持與強化認同;有人說,閱讀是航向自我的孤獨之旅。無論如何,閱讀是一種需要,一種鄉愁的渴望。

  不過,這都是在機器複製時代來臨之前的事情了。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吧。機器複製成了當代文明的最重要表徵。一切都可以複製,一隻粉筆、一輛汽車、一棟房子乃至一個名勝古蹟、一個歷史事件,都可以透過生產線、書籍、電影、電視……,無數次的複製再現。於是「觀光客」出籠了、「暢銷書」排成榜了。到了這個時候,「靈光」(Aura)消逝,召喚不再。出門旅行不是為了航向自我,而是想要擁抱群眾(張三李四都去過了,我怎麼能不去?);打開書本依然為了尋找認同,只是認同的是流行時尚(不讀這本書,怎麼跟人家聊?)於是乎,旅行還在繼續,走向巴黎鐵塔、打開書本的人,要的卻不是「它說了些什麼」(what it says),而是「它是什麼」(what it is)。所以,遠眺巴黎鐵塔是不夠的,重要的是在巴黎鐵塔入得了鏡頭的地方拍照留影,好驕其鄰人,好有圖為證︰「我真的到此一遊了」;讀書呢?話題是最重要的,暢銷成了必然的指標,書評暗示你,三十萬人都看過這書,不加入就是落伍!大家都有EQ,死守IQ的人,當然只能得個零蛋!

  「那看不見就相信的,有福了」,〈約翰福音〉這樣說。靈光未消逝的時代裡,旅行是這樣,閱讀也順著這條路走。對於遙遠的國度,對於文本的指涉,我們看不見卻信心十足,大步邁進;到了機器複製的今天,遙遠的國度近在咫尺,文本的指涉旗幟鮮明,我們卻猶豫了,退縮了。因為,在不停的複製之下,我們的向度(dimension)減少了,從立體退化成平面,再也不敢突出做人,甘願逃避自由,任由百人一面導遊(書評)牽著鼻子走路,聽著錄音導覽,拼命胡亂瞎拼(shopping)。

  然後,我們得到了安全,終於能夠整齊劃一平安渡日──「你們若瞎了眼,就沒有罪了;但如今你們說:『我們能看見』,所以你們的罪還在」,〈約翰福音〉又說話了。願上帝賜福世人,阿門!(990514)

圖片來源:yokku 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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