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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將去羅馬。臨行要我為他找幾本旅遊書。他想了解一下這個城市的風土人情。「旅遊書有風土沒人情,拿著書你可以吹風踏土繞圈子,可是人跟情都躲起來了。」「躲到哪裡去了?」「諾,都在這裡!」我笑了笑,遞給他一本莫拉維亞的《羅馬故事》(上海譯文)、一本卡爾維諾的《馬可瓦多》(時報)……。

  在國外,有一種歷史很悠久,深受喜愛的類型書籍。這2年,台灣也逐漸有人書寫,那就是所謂「作家地圖」、「文學散步」一類的書。其內容是把作家的出生地、行徑所及或經常居停的城市串連起來,讓人順其足跡,故地重遊,追逝憑弔。這類書籍,寫得夠好,例如雷驤的《文學漂鳥》(遠流),透過作家身影,讀者可以深刻感受人生的無常、世事的滄桑。瀏覽一過,恍若進出今日昨日,做了一趟時空旅行。就算寫得不好,只要資料夠完整,行蹤有據,至少也可以當作追索文學故事的一本「主題之旅」導覽手冊。

  另有一種「文學家地圖」,比較少人提到,卻彷彿更有趣味,其性質一如古人所說︰「吾之軒堂樓館,皆於圖章上起造」。許多有名的作家,筆下小說的發生地點,有時候是憑空而起,卻虛擬得讓人印象深刻,像馬奎斯筆下的那個「馬康多」(Macondo),幾乎已成了拉丁美洲歷史城鎮的典型了;有些則是實有所據,把自己住了一輩子的城市當作背景,寫進作品裡面去了,最有名的如福克納的北密西西比牛津鎮,美國南方小鎮風情,盡瘁於斯。葛拉斯的「但澤三部曲」則又是另一種風光,讓人深深崁進這座城市的凝重憂鬱之中。

  透過一般旅遊書籍去觀看城市風貌,跟從小說中去瞭解一座城市的身世,到底有何不同呢?簡要地說,前者純然有所為而為,類如說明書。為了要讓你很快、很清楚地掌握一座城市,走馬看花,便不得不手起刀落,把一個城市開膛破肚,肢解拆卸。然後拉線圖解,湊合安排,告訴你︰這是心臟,不能不看!這是眼睛,非去不可!你應該如何先看胸部的偉景,再奔亡頭部,在毛髮森林中穿梭禮拜一番。

  小說中的城市身世,則無所為而為。那是作者為主角人物所設下的活動舞台,為了讓主角得以伸展手腳,真真假假,有時候是城市詮釋了人物,有時候是人物把自己給反射到了城市裡面去了。

  所以,前者冷靜客觀卻無情無我,後者常失於主觀,卻讓城市整個兒鮮活起來。索爾‧貝婁在《最後的十二月》(Dean’s December,一譯《訓導長的十二月》,皇冠),寫過羅馬尼亞共黨時代的布加勒斯特的黃昏,讓人印象深刻︰

  12 月的昏黃在下午3時左右就開始了。到了4點鐘,這昏黃的暮色像是從水泥的舊牆上慢慢爬下來,蓋滿了人行道。這時昏黃就有點昏黑了,然後又從人行道地面上回升,更昏更厚。路燈點點,像是無依無靠的孤立著,顯得黯黃無力。到了暮色蒼茫的階段,路燈就像被一團深黃色的沈澱包圍住了……。

  這是境由心生,書中男主角把處身這座城市所感受到的「空氣中的惆悵」整個給投射到了蒼茫暮景之中了。

  反之,王安憶寫《長恨歌》(麥田),則純然是心由境造,以城市來註解自己的愛恨情仇了︰

  上海真是不能想,想起就是心痛。那裡的日日夜夜,都是情義無限。……上海真是不可思議,它的輝煌叫人一生難忘,什麼都過去了,化泥化灰,化成爬牆虎,那輝煌的光在照耀。這照耀輻射廣大,穿透一切。從來沒有它,倒也無所謂,曾經有過,便再也放不下了。

  上海有張愛玲的一爐沈香,王安憶分到了一杯羹。老舍在北京,賈平凹的「廢都」是西安。南京秦淮河畔葉兆言悄然佇立。97已過,西西的「美麗大廈」依舊矗立在「我城」之上。白先勇的台北、黃春明的宜蘭、鄭清文的新莊、川端康成的京都、永井荷風的東京、布爾加科夫的莫斯科、喬艾斯的都柏林、略薩的利馬、卜落克的紐約、安‧泰勒的巴爾的摩、戴維‧洛奇的伯明罕……。這些文學的城市,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穿透進去雖不容易,卻遠比速食的旅遊指南要耐人尋味,充滿了想像--因為作家的盤據,城市有了傳奇,身世多變,滄桑富麗……。
圖片來源:xoomer.virgilio.it/alisawi/foto/pzz-spgna.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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