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文裡,有個字「撕開毛髮」(Hair splitting)。毛髮只有用顯微鏡才看得清楚,無法用肉眼肉手將它撕開。一個人厲害到可以撕開毛髮,當然意味著他有「吹毛求疵」、「強詞奪理」、「鬼扯硬拗」的本領,因而這個字指的是上述本領。

而毫無疑問的,當今全世界最擅於「撕開毛髮」的就是台灣。我們的統治階級別的不會,幾本《同義詞詞典》和《異義詞詞典》,倒是背得滾瓜爛熟,因而總是能在語言的縫隙裡鑽進鑽出,快活似神仙。我們當記得以前的「一邊一國」鬧得煙霧四起,怎麼解決呢?趕快查字典,原來英文裡的「國」字可以用 Country或State來表示,而State好像很有彈性,於是就解套了;我們的「國」指的是State啦,不是Country。反正外國人也搞不清楚,利用中英文語言差距的縫隙,兩三下就唬弄了過去。
因此,當今台灣最主流的,其實絕非甚麼經濟學、財政學或者治安社會學,而是語言學。我有次參加一個香港的學術會議,就指出如果任何人不懂語言學,就不夠資格談台灣的政治,有幾個學者不服氣,等我舉出一些例子後,他們也不得不服氣的說: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台灣式的語言學,這次在「廢統論」上果然又再次證明果然厲害無比。「終止運作」(Cease to Function)這個字被找了出來,真是太聰明了。你說我「廢」統了嗎?你要說有也可以,說沒有也可以。我只是把「國統」的「功能」(Function)「去掉」(Cease)而已,因為我「去掉」的只是「功能」,而不是別的其他甚麼東西,因而它可以變得很有彈性,更可以去做選擇性的解釋。獨派可以認為當沒有「功能」,當然是「廢」了啦,而美國人心裡想去掉的反正只是「功能」,就讓它高興一次吧。

而這種台灣式的語言學,「一邊一國」和「廢統論」只是兩個特例,它還有更多舉之不盡的例子。語言存在之目的乃是要做為理性溝通的媒介,可是我們每個人也都知道語言的「說」和「被說的事」之間不可能扣合得那麼精準,因而語言裡總是有太多曖昧含混的縫隙甚至破洞。務實的人為了解決問題,會努力的避開這些縫隙,而務虛的人則努力的要去鑽這種縫隙。坦白的說,如果真的要去鑽,再去鑽幾百年恐怕也鑽不完。

只是詩人或文學家去鑽語言縫隙,其實是好事,因為他們可以因此而鑽出許多有矇矓之美的詩情畫意。但若一整代搞政治的,別的事一項都不會,卻在語言學上出類拔萃,看在百姓眼裡,卻難免汗毛直立。搞政治的可以靠語言學獲得權力,老百姓卻不能把語言學當飯吃。而且天天玩「撕裂毛髮」的遊戲,每個人頭上的毛髮畢竟有被自己拔成禿頭的一天。當無毛可撕又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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